传送的眩晕感散去，脚下是深海实验室那熟悉的、冰冷的合金地面。窗外，依旧是那片永恒流动的、吞噬光线的幽蓝。消毒水与臭氧的纯净气味取代了锈城的污浊，将刚才那段短暂的“返乡”之旅彻底隔绝。
任务汇报简洁而高效。墨影用她那特有的、夹杂着吐槽和关键信息的语言，向白谕描述了仓库的发现、污染体的存在，以及夜羽在实战中初步的能量应用。白谕安静地听着，战术目镜后的目光偶尔扫过夜羽，记录着他生理数据的细微波动。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那帮疯子确实在玩火，而且火势不小。” 墨影总结道，顺手从旁边的仪器台上拿起一袋新的零食，“至于我们这位‘新手’，表现嘛……马马虎虎，没死就算成功。”
白谕点了点头，指尖在数据面板上快速操作着：“实战数据已接收分析。能量引导效率比实验室环境下降17.3%，但应激反应和防御本能激活程度符合预期。后续调整训练方案。”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夜羽身上，语气平稳无波：“你可以去休息了。”
夜羽沉默地行了个礼，转身走向他那间银白色的“观察室”。他的步伐看似平稳，但背脊却比平时更加僵硬。
墨影看着他的背影，撕开零食包装袋的动作顿了一下，难得没有立刻将食物塞进嘴里。她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撇撇嘴，将注意力放回了自己的零食上。
观察室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闭合。
绝对的寂静与熟悉的空间将他包裹。
夜羽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躺下或坐下。他走到房间中央，背对着那面可以变成透明墙壁的方向，面对着窗外那片无尽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蓝。
黑暗中，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出租屋里那厚重的灰尘，褪色的照片，破旧的沙发……妹妹离别时含泪的眼睛……虫族少女初来时惊恐又依赖的眼神……破风第一次巡视时冰冷的审视……
所有被强行压抑的、属于“夜羽”这个普通人的过去，所有那些平凡的、痛苦的、温暖的、绝望的记忆碎片，在回到这个绝对安全（或者说绝对囚禁）的环境后，失去了外界的刺激和紧绷的神经，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用冷漠和坚韧构筑的堤坝。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他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洇开一个微不可察的深色斑点。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的颤抖越发剧烈。那只灰暗的、布满黑色脉络的右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试图用肉体的痛苦来转移灵魂深处的崩潰。
为什么……他后悔了……
为什么他要经历这一切？
为什么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微小的幸福和安宁，会变得如此遥不可及？
妹妹在哪里？过得好吗？是否还记得他这个无能的哥哥？
“星星”（虫族少女）……那个曾被他小心翼翼保护过的少女，如今已成为执掌亿万虫群、带来毁灭与恐惧的女王……
破风……那个曾给予他冰冷守护的男人，如今生死未卜……
而他，夜羽，从一个普通的装配工人，变成了一个体内埋藏着异种核心、被各方势力追逐、囚禁在万米深海之下的……怪物。
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顺着他苍白憔悴的脸颊不断滚落。他没有擦拭，只是任由它们流淌，仿佛要将这漫长岁月里积压的所有委屈、恐惧、不甘与思念，都随着这冰冷的液体尽数倾泻出来。
窗外，一群发光的深海樽海鞘缓缓游过，如同幽蓝幕布上移动的星辰，漠然注视着这深海囚笼中，一个渺小人类无声的悲恸。
体内那颗冰冷的“活卵”，似乎也感知到了宿主剧烈的情绪波动，传递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般的涟漪，但很快又沉寂下去，仿佛无法理解这种复杂的情感。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终于流干。
颤抖的肩膀渐渐平息。
夜羽依旧站在那里，背对着一切，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地板上那几处不甚明显的湿痕，证明着刚才那场无声的风暴。
他缓缓抬起手，用袖子粗暴地擦去脸上的泪痕，深深吸了一口实验室冰冷纯净的空气。
脆弱，到此为止。
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沉寂，只有那双微红的眼眶，还残留着一丝宣泄后的痕迹。
他走到金属床边，躺下，闭上眼睛。
往昔的幽灵已被暂时驱散。
而未来的路，依旧要靠这双沾满泪痕与血污的手，自己去走。
哪怕前方，是更深、更冷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