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勇者队后厨,消毒水的刺鼻气裹着股活物的腥甜——尖叫蘑菇被切开时,菌褶里会喷溅透明汁液,带着腐烂芒果的酸,又沾着点温乎乎的体温。林默盯着案板上堆成小山的粉蘑菇,眼皮像粘了两层胶带,每掀一次都要扯得眉骨发酸。
左手边的不锈钢盆里,哭泣章鱼的碎丁还在抽噎。那哭声细得像缝衣线,钻过耳膜直往太阳穴里扎,和脑子里的生物钟撞得噼啪响。她已经连轴转了36小时:昨天早上处理暴躁榴莲(那鬼东西熟过70%就自爆,溅了她一身黄浆),中午被临时加单的圣光炖菜缠住(要去圣泉接水,来回得走两小时),现在又跟这些会哭会叫的玩意儿死磕。肩膀里像塞了把生锈的剪刀,一动就咯吱响。
“林默!”
对讲机突然炸响,混着钢笔敲桌面的笃笃声,是张队的大嗓门。“第18版方案再拖,这个月绩效直接扣三成!骑士队明早六点出发,你想让他们嚼生蘑菇砍龙?”
林默手一抖,菜刀在案板上磕出火星。刀刃上的蘑菇汁液“滋啦”沸腾起来——这破蘑菇就这样,一听见急脾气就炸毛。她慌忙用围裙擦了擦汗,嗓子哑得像吞过砂纸:“马上!张队!最后核对两个参数!”
工位就在案板旁,掉漆的折叠桌上,笔记本电脑的蓝光把她脸照得发青。屏幕上《深渊魔物食材处理规范》的表格密得像蜘蛛网,每个格子都浸着她的汗:尖叫蘑菇要在0℃冰水里泡15分钟,不然切的时候能飙出80分贝的尖叫,她上周就被震得耳鸣了三天;哭泣章鱼的黏液得用小苏打中和,上次没注意,骑士的铠甲被蚀出三个洞,她赔了三个月奖金才摆平。
右手无意识摸向围裙口袋,指尖撞进一块冰凉的硬——是那把不锈钢摸鱼勺。去年年会抽的,勺柄上激光刻着“今日不加班”,同事当时笑她:“在这儿说这话,跟给龙贴‘别喷火’似的。”她当时也笑,把勺子塞进口袋,想着哪怕当念想呢。
可现在这念想成了救命稻草。累到眼前发黑时,就掏出来攥会儿,冰凉的金属能让她多撑半分钟。她摩挲着那四个字,突然想起上周三深夜,她在备忘录里敲“这单结束请三天假,去看海”,还没存,新消息就弹出来:“明早加10份恶魔鸡翅,骑士队临时加人。”
“知道了知道了,不卷了。”她对着案板上的蘑菇喃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指尖刚触到蘑菇薄如蝉翼的菌膜,那粉嫩嫩的伞盖突然剧烈颤抖,边缘褶皱里挤出几滴汁液,顺着案板往下淌,像串透明的眼泪。
盆里的哭泣章鱼突然停了抽噎。
后厨瞬间静得只剩笔记本的散热声,还有她自己的呼吸——像台漏风的风箱,呼哧呼哧扯着肺叶。林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盯住屏幕。光标在“骑士队早餐配餐表”那行跳,她得确认每个餐盒里的魔物食材都合规:暴躁榴莲必须卡65%熟度,多一分就可能在行军袋里炸开花;躺平土豆得提前用38℃温水泡,不然会在锅里扎根,把炖锅撑裂成蜘蛛网。
这些规则她闭着眼都能背,可脑子像灌了铅,字全在眼前打转。她甩了甩头,想把混沌甩出去,胸口却突然闷得像被湿棉被捂住。
“不对劲……”
这念头刚冒出来,一股灼痛就顺着脊椎爬上来,像有条滚烫的蛇钻进喉咙。她死死攥住桌沿,指节捏得发白,视线里的电脑屏幕开始扭曲,表格里的字化成一团团紫雾——跟尖叫蘑菇氧化后的颜色一模一样。
“张队……方案……”她想喊,喉咙里却像堵着团烧红的棉絮,每吸一口气都燎得气管发疼。
身体突然软得像没骨头。她从折叠椅上滑下去,膝盖磕在水泥地上,咚的一声闷响。这一下倒让她清醒了些,余光瞥见案板上的尖叫蘑菇在剧烈哆嗦,粉伞盖涨得发亮,像要炸开;盆里的哭泣章鱼突然伸出条细触手,慢吞吞缠上她掉在地上的摸鱼勺,吸盘吸得勺子当当响。
“报表……还没发……”
这是林默最后的念头。
她感觉自己在往下沉,不是摔在地上的沉,是掉进熬稠的糖浆里,四肢百骸都被黏糊糊的力裹着往下拽。口袋里的摸鱼勺硌着腰侧,冰凉的刻字蹭着掌心——今日不加班。
真可笑啊。她想扯扯嘴角,脸却僵得像块铁板。
视野彻底黑下去前,她听见尖叫蘑菇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喊,那声音撞碎后厨的玻璃,撞穿勇者队基地的石墙,撞得人间的昼夜都晃了晃。紧接着,是哭泣章鱼的哭声,不再细弱,倒像无数人在哭,混着摸鱼勺被触手拽动的叮当声。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
像被扔进了没有底的深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