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是虚无的。
林默感觉自己像块硬糖，沉在熬得过稠的糖浆里。四周的黑是有质感的，凉丝丝、滑腻腻，裹着她的意识慢慢往下坠。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一种被无限拉长的疲惫——比连续加班三天后的累更沉，像骨头缝里都灌满了铅。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却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记忆还停留在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的钝痛，停留在“报表还没发”的执念里，可现在连这点执念都在慢慢融化，像冰扔进了温水。
“就这么没了？”她想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活了二十六年，除了填不完的报表和改不完的方案，好像什么都没留下。那把刻着“今日不加班”的摸鱼勺，她突然想起它的触感——不锈钢的凉意，刻字处的细微凹凸，上周洗勺子时还发现勺沿磕了个小缺口。不知道被哪个同事捡去，会不会嫌上面沾了她的汗渍，随手扔进垃圾桶。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亮起一点暖黄。
那光起初像远处的烟头，在浓稠的黑暗里忽明忽暗。林默的意识本能地被吸引过去，像飞蛾扑向烛火。随着距离拉近，光芒越来越清晰，原来是团滚圆的光球，边缘泛着柔和的橘色，像刚出炉的舒芙蕾，还在微微颤动。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光球突然像被谁踹了一脚，“嗖”地朝她撞过来。
“唔！”
林默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狠狠砸了一下，像小时候被弹弓打中后脑勺，疼得她瞬间清醒。光球撞在她“身上”（如果这团意识能算身体的话），并没有弹开，反而像融化的糖浆，慢慢裹住了她。
一股暖意顺着“四肢百骸”漫开，不是发烧的灼热，是晒过太阳的棉被那种温吞的暖，连骨头缝里的铅都好像化了些。
“总算捞着个活的。”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光球里响起，像刚睡醒的猫伸懒腰，带着点含糊的鼻音。“差点以为又要等三百年，上一个蠢货把自己玩炸了——总爱用权能催熟暴躁榴莲，说要‘卷死所有魔物’，结果把自己炸成了烟花，连灵魂渣都没剩下。”
林默懵了。这是……谁？
“你是谁？”她在心里发问，惊讶地发现这念头居然传了出去，变成了清晰的声音，在光球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光球抖了抖，像在打哈欠。“问那么多干嘛？先谈笔生意。” 声音顿了顿，突然变得有点精神，“我给你俩本事，保你在深渊活得下去——代价是，每天给我做下午茶。怎么样？划算吧？”
“深渊？”林默的心猛地一沉。那个传说中堆满魔物和骸骨的地方？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不然你以为这儿是天堂？”光球嗤笑一声，“天堂可不收连报表都没发完的社畜。”
这话戳得林默心口一堵。她还没消化自己没死透、反而掉进了深渊这个事实，光球又抛出了更离谱的话：“什么本事？做下午茶？你是谁啊？”
“别管我是谁，你就说接不接。”光球的声音又懒了下去，“权限名称给你报一下：‘食材催熟’，字面意思，能让吃的快点长熟；‘怠惰光环’，能让周围的家伙变懒。都是好东西，在深渊保命够用了。”
林默听得云里雾里。食材催熟？让东西变懒？这算哪门子的本事？跟深渊里的魔物打架，难道扔个熟苹果砸死对方？还是让食人花懒得张嘴？
“我拒绝。”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只想安安静静死了，不想去什么深渊，更不想每天给你做下午茶——我上辈子做够饭了。”
她在勇者队后厨待了五年，每天跟锅碗瓢盆打交道，光是研究魔物食材的做法就够头疼了，死了还要被绑定做下午茶？这比996还过分！
光球似乎没料到她会拒绝，沉默了片刻。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咔嚓”声，像是什么东西在碎裂。林默感觉包裹着自己的暖意淡了些，四周的黑暗重新变得粘稠，甚至带着点刺骨的冷意。
“拒绝啊……”光球的声音冷了下来，没了刚才的懒洋洋，多了点危险的意味，“也行。那你就‘消散’吧。”
“消散？”
“就是彻底没了。”光球的声音像冰锥，“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刚才没告诉你？绑定仪式就俩选项：接受，或者——”
它拖长了调子，黑暗中的“咔嚓”声越来越响，林默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着，边缘在一点点模糊。她能感觉到那种“消散”的恐怖，不是死亡的终结，是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要被抹去的虚无。
“等等！”她慌忙喊道，“我没说不考虑！”
开玩笑，死了就算了，魂飞魄散也太吓人了。她虽然不想做下午茶，但更不想彻底消失。
光球的声音又恢复了懒洋洋的调调，暖意重新裹了上来，“咔嚓”声也停了。“早这样不就完了？社畜的毛病就是嘴硬。”
林默被噎了一下，却没法反驳。她确实是条件反射地拒绝，哪怕心里已经在权衡利弊。
“食材催熟……具体能催什么？”她试探着问，“普通土豆和……深渊的东西都能催？”
“只要是能吃的，都行。”光球说得轻描淡写，“熟度、口感，都能调，看你本事。”
“那怠惰光环呢？”
“范围看你能耐，效果看对方意志。”光球打了个哈欠，“对付小喽啰够用，遇上硬茬子……就自求多福吧。”
林默沉默了。这两个能力听起来确实不算强，但在危机四伏的深渊，或许真的能保命。至少比赤手空拳强。
可代价是每天做下午茶……
她又想起那把摸鱼勺。上周三深夜改方案改到眼冒金星，她把勺子掏出来，对着刻字发呆，心里盘算着“这单结束就请三天假，哪怕在宿舍睡三天呢”。结果第二天一早就被张队叫去处理爆浆的暴躁榴莲，假条的影子都没见着。那勺柄上的“今日不加班”，是不是也在等一个不被催促的下午？
“怎么？还在犹豫？”光球不耐烦了，“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给你十个数考虑——”
“10……9……”
黑暗中的冷意又开始蔓延，林默的意识边缘再次传来被啃噬的痛感。
“8……7……”
她想起案板上的尖叫蘑菇，想起哭泣章鱼的眼泪，想起张队敲桌子的笃笃声，想起自己最后倒下时，心里想的还是没发出去的报表。
这辈子活得太憋屈了，像个被鞭子抽着转的陀螺，连死都死得这么潦草。
“6……5……”
去深渊看看又怎么样？反正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至少……不用再改第18版方案了。
“4……3……”
“我接受。”林默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我绑定权能，每天给你做下午茶。”
话音刚落，包裹着她的光球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不是暖黄，是金灿灿的亮，像融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所有黑暗。林默感觉一股滚烫的能量顺着意识流进“身体”里，比刚才的暖意要烈得多，像喝了口高度白酒，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她的意识里突然多了些奇怪的信息：像是如何调动那股能量去触碰食材，如何在心里勾勒“成熟”的模样；又像是如何放松意念，让一种懒洋洋的气场扩散开来……这些信息像是刻进了骨子里，陌生又熟悉。
“成了。”光球的声音带着点满意，光芒渐渐收敛，变回原来的暖黄色，“从今天起，你就是‘怠惰权能’的持有者了。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叫怠惰君主——以后就是你的‘债主’了。”
林默还没来得及消化身体里的变化，就感觉光球开始移动。它裹着她的意识，在黑暗中穿梭，速度越来越快，四周的黑暗被拉成模糊的线条，像坐过山车时看到的残影。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股越来越浓的怪味——像腐烂的果子混着硫磺，呛得她意识发紧。
“我们去哪？”她忍不住问。
“你的新‘家’啊。”怠惰君主的声音里带着点戏谑，“魔王城厨房，虽然烂了点，但勉强能做饭。”
魔王城？！
林默的心刚提起来，就感觉光球猛地一沉，像是从高空坠落。风声里混进了木头碎裂的脆响，那股硫磺味突然炸开，裹着木屑的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前方突然出现一片模糊的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扇破破烂烂的木门？门板上还沾着些深褐色的痕迹，看着像干涸的血迹。
“到了。”怠惰君主的声音刚落，光球就撞向那扇门。
“哐当——”
木门应声碎裂，木屑飞溅。林默只觉得眼前一黑，意识像被按在震荡器上，连带着光球都在发麻。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好像听见怠惰君主打了个哈欠，还有自己心里那个荒谬的念头：
做下午茶……应该不用写报表吧？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