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不是心梗那种撕裂般的痛，是钝乎乎的、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的酸胀，像被十几个壮汉按在地上碾了半宿。林默的意识像沉在水底的气泡，挣扎了半天，才终于冲破那层粘稠的黑暗。
首先钻进鼻腔的是股冲鼻的味道。
硫磺的呛味裹着霉斑的腐气，还混着点说不清的腥甜，像有人把臭鸡蛋、烂苹果和火山灰一股脑倒进了榨汁机。她猛地想咳嗽，喉咙却干得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醒了？”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刚睡醒的含糊。林默费力地掀开眼皮，刺眼的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眼——不是阳光，是种昏黄的、摇摇欲坠的光，从头顶一块破了洞的石窗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歪斜的光斑，像块被啃过的饼干。
适应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自己在哪儿。
身下是块冰凉的石台，表面结着层滑腻的绿霉，蹭得她后背发痒，像贴了块发潮的海带。四周堆着锈成废铁的铁锅、断了柄的木勺、豁了口的瓦罐，像被台风扫过的垃圾场。墙壁是暗褐色的，爬满了暗红色的藤蔓，藤蔓的吸盘死死嵌在石头缝里，像无数只干枯的手指，指节处还凝着黑褐色的硬壳，不知道是陈年的血还是别的什么。
这就是……魔王城厨房？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比她想象的还破，简直是“废墟”的加强版。勇者队后厨再不济，至少消毒水味儿够浓，瓷砖缝里的油污都透着点人间烟火气；而这儿，连空气里都飘着“随时会冒出个魔物”的危险气息，每口呼吸都像在吞玻璃渣。
她撑着石台想坐起来，胳膊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刚抬起半寸就“咚”地砸了回去。这一下震得胸口突然发烫，像揣了颗刚从火堆里扒出来的鹅卵石，热流顺着血管往四肢窜，烫得她差点跳起来。
“嘶——”她倒吸一口冷气，慌忙低头去看。
粗布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的）的领口敞开着，露出的锁骨下方，皮肤下隐隐有淡金色的纹路在流动，像条被困在肉里的小蛇，鳞片都看得清，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那温度越来越高，却不灼人，反而有种奇异的暖意，刚才那股骨头缝里的酸胀似乎都被驱散了些，像被热水袋焐透了。
这是……什么？
林默的脑子又开始发懵。猝死、黑暗、光球、权能……零碎的记忆像玻璃碴子，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下意识地摸向围裙口袋——不对，现在穿的不是后厨的围裙，是件灰扑扑的粗麻衣，针脚歪歪扭扭，磨得脖子有点痒。
手在口袋里胡乱摸索，指尖突然撞上一块冰凉坚硬的东西。
心跳漏了一拍。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掏出来。
是那把摸鱼勺。
不锈钢的勺身沾了点黑灰，却依旧亮得能照出模糊的影子，像块没蒙尘的镜子。勺柄上“今日不加班”四个字，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银辉，刻痕里还卡着点人间的油污，是她上周炒辣椒时溅上的，当时嫌洗着麻烦，没想到现在成了唯一的念想。最奇怪的是，当勺子被握在手里时，胸口那片发烫的区域突然“嗡”地一声，像是找到了共鸣，连带着勺身都微微震颤起来，散发出和胸口纹路同源的、极淡的金光，像撒了层碎糖霜。
“还挺有精神。”
光球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她面前，依旧是那副圆滚滚、暖融融的样子，像个会发光的糯米团子，边缘还泛着点烤焦的棕边，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撞门时蹭的。“看来绑定得挺成功，这权能核心比上一个蠢货的活跃多了——那家伙的核心跟块死面团似的，催熟个土豆都得等半天。”
“权能核心？”林默捏紧勺子，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指腹蹭过刻字的凹凸处，“这烫乎乎的玩意儿就是？”
“不然呢？”光球上下晃了晃，像在点头，光晕都跟着颤，“你现在这副身体，全靠它吊着命。深渊的空气对人类灵魂可不友好，跟腌咸菜似的，没这核心护着，你早散架了，连魂儿都凑不齐。”
林默低头看着胸口的纹路，又看了看手里的勺子。两者的光芒明明灭灭，像在打招呼，又像在较劲。她突然想起在黑暗里时，光球说的“食材催熟”和“怠惰光环”，心脏猛地一缩。
那些……不是梦？
她试着集中意念，想让手心的勺子再热点。果然，胸口的热流窜得更急了，那小蛇似的纹路转得飞快，勺身也跟着热起来，比刚才烫了点，却又很快凉下去，像根没烧透的火柴。
“还挺会试。”光球嗤笑一声，“别急，这玩意儿跟揉面团似的，得慢慢找感觉。”
林默没理它，心里却亮堂了点。看来这权能是真的，就是不太听话——跟她以前改方案时的电脑似的，越急越卡。
“别发呆了。”光球用边缘碰了碰她的胳膊，像块温乎的年糕，“起来活动活动，熟悉下新地盘。顺便想想，今天的下午茶做什么——我可饿了三百年，梦里都在流口水。”
提到“下午茶”，林默就一肚子气。合着她死了一遭，换了个地方继续当厨子？她撑着石台再次尝试起身，这次胸口的热流似乎帮了忙，胳膊居然有了点力气，像刚充了半格电的手机。
站稳的瞬间，她差点又摔倒。
地面坑坑洼洼，积着厚厚的灰尘，脚一踩就扬起一阵灰雾，呛得她直咳嗽，肺里像塞了团棉花。她扶着墙壁（藤蔓的触感像干枯的皮肤，还带着点倒刺，吓得她赶紧缩手），慢慢打量这个所谓的“厨房”。
面积不算小，大概抵得上勇者队后厨的两倍。最里面有个巨大的石灶，灶膛里积着黑灰，旁边堆着几根朽得快成粉末的木柴，一碰就掉渣。石灶上方的墙壁挂着几串风干的东西，黑乎乎的看不清原貌，倒像某种生物的骨头，骨头上还留着歪歪扭扭的牙印，关节处沾着点焦黑的硫磺粉，不知道是被啃过还是被烤过。
“别看了，”光球飘到石灶上方，光都暗了点，“能用的就这口灶，我刚才试过，引个火还是没问题的，就是烟大点，跟你以前炸厨房那会儿似的。”
林默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看。石灶的台面裂了好几道缝，边缘结着层黑乎乎的硬壳，刮下来一点闻了闻，一股焦糊味混着硫磺味，差点把她送走，比勇者队后厨那锅烧糊的“黑暗料理炖菜”还上头。
“这也能做饭？”她皱着眉吐槽，“做出来怕不是能直接当毒药用，毒死个魔物都算为民除害。”
“总比生啃强。”光球打了个哈欠，光晕都晃了晃，“深渊的规矩就是，能入口的都是好东西。对了，角落里有堆还没烂透的食材，你去翻翻，说不定能找到点能用的——上次那蠢货藏的，没来得及吃就炸了。”
林默半信半疑地走到光球说的角落。那里堆着个破麻袋，补丁比布还多，里面果然装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几块灰扑扑的块茎（看着像土豆，就是表皮长了层绒毛，跟发霉的面包似的），一把紫黑色的草（叶子边缘在发光，像撒了荧光粉），还有个密封的陶罐，打开一闻，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差点把她熏晕过去，鼻子里像塞了把点燃的硫磺皂。
“这是……硫磺粉？”她捏着鼻子问，声音都变了调。
“嗯，深渊特产，”光球的声音透着点得意，“烤面包的时候撒点，能让面包膨胀得特别大——就是有点上头，吃多了打个嗝能熏死蚊子。”
林默把陶罐盖好，又拿起那把发光的草：“这是什么？”
“healing草，”光球说得轻描淡写，“受伤了嚼点，比你们人间的创可贴管用。就是味儿有点冲，跟芥末似的，能把眼泪呛出来。”
她把东西一一放回麻袋，心里大概有了数。这地方虽然破，但勉强能凑出做饭的家伙事儿，食材也不算完全没有，至少饿不死。
可“活下来”，光靠吃显然不够。
林默摸了**口，那里的热流已经温和了许多，像揣了个暖手宝。她又看了看手里的摸鱼勺，勺身的金光和胸口的纹路已经同步减弱，只剩下淡淡的余温，像刚喝完热水的杯子。
“这勺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会跟权能核心有反应？”
光球沉默了片刻，光晕暗下去一块，才慢悠悠地说：“你死前攥得太紧，指节都发白了，它沾了你的执念，又被我的能量裹过，算是跟你绑定了。以后用权能的时候，握着它说不定能顺点——就当是……附赠的工具吧。”
执念？林默愣住了。是对“今日不加班”的执念吗？
她突然想起在勇者队后厨的日子，想起那些改到凌晨的方案，屏幕蓝光把脸照得像张白纸；想起张队敲着桌子喊“扣绩效”，钢笔尖在报表上戳出个洞；想起自己无数次摸出这把勺子，盯着那四个字发呆，勺沿的小缺口都被摸得发亮。原来不知不觉间，“不加班”已经成了她最深的执念，深到连死亡都没能磨灭，连块不锈钢都记住了。
“呵。”她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自嘲，“还真是……社畜的命。”
就在这时，石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很轻，像是什么东西在扒拉石头，指甲刮过石面的“咯吱”声，听得人牙酸。林默瞬间绷紧了神经，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摸鱼勺，指腹都嵌进刻字的凹槽里，胸口的权能核心又开始微微发烫，像是在预警，比刚才试手时烫得多。
光球也停止了晃动，昏黄的光芒凝了凝，像块凝固的蛋黄：“看来咱们的新邻居挺热情，这就来打招呼了。”
“新邻居？”林默的声音发紧，像被砂纸磨过的铁丝，“是……魔物？”
“不然呢？”光球的语气听不出紧张，甚至带点看热闹的戏谑，“深渊的厨房，哪能没几只常客？说不定是闻着你这新鲜灵魂来的。”
“窸窣”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某种硬物刮擦石头的“咯吱”声，像有人在用指甲挠墙，一下一下，挠在神经上。林默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滑，凉得像浇了冰水，攥着勺子的手心湿得能拧出水来。
她该怎么办？用那个还没试过的“食材催熟”？对着空气催个空气土豆出来砸它？还是那个听起来就不靠谱的“怠惰光环”？让魔物懒得来吃她？
石窗外面的影子越来越大，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顺着窗缝往里探，看不清是什么，只能看到两点幽幽的绿光，在黑暗里闪得人头皮发麻，像两盏挂在坟头的鬼火。更吓人的是，那东西刮擦石头时，偶尔会掉下几块带着尖刺的鳞片，落在窗台上“叮”地一声，尖刺上还沾着黏糊糊的液体，滴在石头上冒起白烟。
胸口的权能核心烫得越来越厉害，淡金色的纹路在皮肤下疯狂流转，像条急得转圈的小蛇，恨不得钻出来。林默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得肋骨生疼，比石窗外的挠墙声还响。
就在那东西即将钻进来的瞬间，她听见光球突然打了个哈欠，光晕都跟着颤：
“别紧张，先看看清楚——说不定是送食材上门的呢？”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