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汤刚泼到老骨骨片上,我手还没来得及缩,就听“咚”一声闷响砸在石板上——老骨竟直直跪了。
膝盖骨重重磕在地上,震得碎矿渣子蹦起来,有的溅到我裤脚,凉得钻腿缝。我吓得往后趔趄半步,手里的空铜壶“哐当”撞在灶台腿上,指尖还沾着辣汤的烫意,心却揪得发紧:是汤太辣冲散了它的残魂?还是滚烫的汤水砸得这副骨头架子疼了?
“哎!你咋样?”我急着往前凑,胳膊却被光球拽住。
光球的光团绷得发亮,语气糙糙的:“别凑太近!鬼知道这骨头架子是不是装的!”话虽硬,它自己倒飘近了半尺,光落在老骨身上,亮得有点发颤——分明也在慌。
老骨没动,就那么跪在地上,脊梁骨绷得笔直,像根晒枯了的芦苇杆。辣汤还在骨片上往下淌,红油顺着肋骨缝往下渗,在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油洼,映着冷白的月光。汤雾裹着它,白汽慢慢散,辣香混着healing草的淡香飘得满牢房都是,连空气都带着点发颤的暖——不像深渊的寒气,倒像我以前赶项目加班时,泡的那杯温吞姜茶。
突然,老骨的肋骨“咯吱”响了声。
我屏住呼吸盯着——就见它肋骨缝微微张开,慢慢渗出来点东西。不是水,是灰黑色的小颗粒,凑在一块儿顺着骨片往下滑,像没磨圆的小石子,落在石板上“嗒”地响,脆得人心尖发颤。
“这是……矿渣?”我眯眼凑近些,那些颗粒跟墙角的矿渣一模一样,就是更细,裹着点红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指尖捻了捻,凉得像揣了半宿的冰疙瘩,还带着点磨手的糙,是矿场深处特有的质感。
我还没琢磨透,更多灰黑色颗粒从骨缝里渗出来,顺着骨片往下滑,竟凝出了“泪滴”的模样——挂在肋骨尖上颤了两颤,才“嗒”地砸在石板上。一颗接一颗,没一会儿就积了一小堆,混着红油,像撒了把被染红的碎玻璃碴子。
“它这是……在哭?”我嗓子发紧,这话连自己都觉得荒唐。骨头架子哪来的眼泪?可那“泪滴”往下掉的模样,连带着它绷直的脊梁骨都在抖,眼窝的灰光忽明忽暗,偏偏透着股说不出的悲戚——像我以前赶项目报告到后半夜,蹲在公司楼下啃凉透的肉包,连委屈都不敢哭出声的模样。
光球的光暗了点,飘到老骨肩旁,声音没了平时的懒劲儿:“是残魂被辣气勾醒了……辛辣气稳住了魂,倒把藏在骨头缝里的旧事给翻出来了。”说这话时,它的光轻轻晃着,像怕碰碎什么。
正说着,老骨胸腔里传出“嗬嗬”的声。不是之前那种破风箱似的呼哧,是闷在骨头里的颤,一声接一声,透着股憋了太久的疼。眼窝的灰光晃得更急,像风中的烛芯,连骨节都跟着微微抖,脊梁骨也塌了点,像卸了千斤的担子,终于撑不住了。
“这哪是哭,是疼得慌吧?”我蹲下身,离它两步远,指尖碰了碰石板上的矿渣“泪”——比墙角的矿渣细得多,像被磨过,沾着点淡淡的土腥气,跟上次在矿场外围闻到的味儿一模一样,只是更沉,更压人。
老骨像是听见了我的话,慢慢抬起头。空洞眼窝对着我,灰光里没了之前的急切,也没了憨态,只剩沉沉的悲。它抬起右手骨,指节轻轻碰了碰肋骨缝里刚渗出来的“泪滴”,动作轻得像碰易碎的瓷碗,然后慢慢垂下去,连带着“泪滴”都掉得慢了点。
“它这是想起矿场的事了?”我小声问光球,心里堵得慌。刚才还跟我抢碎骨的狠骨头,这会儿跪在地上掉“矿渣泪”,倒让人想起那些被影刃逼着挖“发光糖块”的矿工——怕都是这样,把委屈裹在硬邦邦的壳子里,一碰就疼得直抽抽。
光球没说话,光团落在老骨的脊梁骨上,轻轻晃了晃。老骨像是被这光暖着了,胸腔里的“嗬嗬”声轻了点,却还在颤,肋骨缝里的“泪滴”还在往下掉,每一颗都带着股沉得慌的旧,像埋了十年的疤被硬生生揭开。
我盯着那些“泪滴”,突然发现不对劲——有颗“泪滴”掉在石板上没滚,反而粘住了。凑近些看,颗粒里裹着点极细的红丝,像晒干的辣椒碎,混在灰黑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指尖捻了点,还带着点淡淡的辣香,跟我刚才熬汤的味儿一模一样。
“这里头有辣椒碎?”我心里一惊,猛地想起老骨之前指着“辣”字求汤的模样,“难道你以前,也在矿场熬过辣汤?”
这话刚出口,老骨突然动了。它猛地抬起头,眼窝的灰光亮得吓人,胸腔里的“嗬嗬”声变急,手骨直直指向灶台边的辣椒筐,指节都在抖——像是在拼命点头,又像是在催我赶紧明白,连骨片都跟着颤。
“是给同伴熬的?”我往前挪了挪,膝盖蹭到石板的凉气,追问着,“是不是影刃不让你们熬,还……”
老骨没回答,却慢慢抬起左手骨,往石板上按。指骨尖沾着点矿渣“泪”,蹭出淡灰的印子,只是太轻,印子歪歪扭扭,没划两下就淡了,倒蹭得指骨尖的矿渣簌簌往下掉。它急得“嗬嗬”响,又按了按,指骨都快蹭出火星子,还是没划出清楚的字,眼窝的灰光都暗了点,透着股急得没辙的无助。
“别急别急,我看着呢!”我赶紧出声劝,怕它急得把指骨蹭断。指尖摸了摸兜里的碎骨——就是之前老骨急着换的那块,带着刻痕的,这会儿隔着布都能感觉到烫,像揣了块小暖炉,连带着碎骨都在微微震,跟老骨的骨节颤得一个节奏。
光球飘到石板边,光团对着那些淡灰印子照:“它指骨太脆,矿渣又滑,划不出字。”顿了顿,它往我兜里的碎骨瞥了眼,声音轻了点,“要不……把你那碎骨给它试试?说不定能刻出字来。”
我心里一动,刚要伸手掏碎骨,老骨却突然停了手。它盯着我兜的位置,眼窝的灰光颤了颤,然后慢慢摇了摇头,手骨收回去,重新垂在身侧,连肋骨缝里的“泪滴”都掉得慢了——像是怕碰碎那碎骨,又像是有啥说不出口的难,连脊梁骨都塌得更厉害了,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咋又不要了?”我犯了嘀咕,却没再追问。老骨的“泪滴”还在往下掉,石板上的小堆越来越大,混着红油,像摊被打翻的、藏着旧事的灰。风一吹,土腥气飘得更浓,是矿场深处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味儿,闻着就想起黑不见底的矿道。
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点矿场方向的冷。老骨的脊梁骨还在颤,胸腔里的“嗬嗬”声轻得快听不见了,眼窝的灰光盯着那些“泪滴”,像是在看很久很久以前的矿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手里的辣汤冒着点微弱的暖。我蹲在旁边,突然觉得那些灰黑色颗粒不是矿渣,是它藏在骨头缝里的旧伤:被影刃鞭子抽过的疼,看着同伴倒下的苦,还有偷偷熬辣汤时那点不敢说的暖,全裹在里头,被辣椒汤的气勾了出来,一滴滴砸在地上。
“它的残魂稳多了。”光球突然开口,光团落在老骨的头骨上,轻轻晃着,“healing草起作用了,只是这些旧事太沉,得让它缓会儿。”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看着老骨跪在地上,骨片上的红油慢慢干成淡红的印子,矿渣“泪”还在掉,突然想起之前翻图鉴时扫过的话——“骨骼类魔物的旧伤藏于骨缝,辛辣气可引之,见矿渣泪者,皆有未说之痛”。原来这些灰黑色的“泪”,全是它憋了太久的疼,没处说,没处放,只能藏在骨头里。
可这些“泪”里除了矿渣和辣椒碎,还藏着啥?它急着划字,到底想告诉我矿场的什么事?还有那块发光矿渣,被辣汤熏红后就躺在“泪滴”旁边,红光顺着矿渣泪的痕迹漫开一点,又赶紧缩回去,像在试探着碰那些灰黑色颗粒——它们之间,到底有啥扯不开的关联?
老骨像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慢慢抬起头。眼窝的灰光里,悲戚淡了点,多了点咬牙似的急切。它再次抬起左手骨,指骨尖沾了点没干的红油,往石板上按——这次终于蹭出个模糊的“矿”字,印子淡得快要看不见,可指骨蹭过的地方,还留着点红油的亮,像在拼命把字刻进石板里,刻进我眼里。
我赶紧凑过去,鼻尖都快碰到石板,盯着那个“矿”字——红油的亮慢慢暗下去,可那字的形状,却像刻进了心里,连带着呼吸都跟着发紧:它终于要告诉我矿场的事了?可就这模糊的印子,能说清影刃挖“发光糖块”到底安的什么心吗?能说清那些埋在矿场深处的同伴,到底是死是活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