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台灯在书桌上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杨天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复习功课，而是从书架最顶层取下一个深蓝色的天鹅绒相册盒。盒盖有些旧了，边缘微微磨损，透露出主人经常翻看的痕迹。
她轻轻打开盒子，里面不是相册，而是一本精心装订的剪贴簿。第一页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两个五六岁的孩子，穿着幼稚园的围兜，手拉手站在滑梯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小男孩是陈默，小女孩自然是杨天晴。照片右下角用稚嫩的笔迹写着：“默默和晴晴永远好朋友”。
杨天晴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陈默的脸庞，嘴角不自觉扬起温柔的弧度。她慢慢翻页，照片里的孩子渐渐长大：一起在社区花园挖沙坑的七岁；穿着同样校服、戴着红领巾的十岁；初中毕业典礼上并肩而立的十四岁...每一张照片旁边，都贴着她当时写下的只言片语。
“今天默默帮我赶走了抢我糖果的大胖，他是我的英雄！”（7岁）
“默默考试又是第一名，妈妈说我要向他学习，哼，我才不告诉他呢！”（10岁）
“默默爸妈又吵架了，他躲在我家阁楼看书，我偷偷给他带了妈妈做的芒果布丁。”（13岁）
翻到高中部分，照片开始变少，更多的是电影票根、游乐园门票、一起做过的试卷复印件。杨天晴的动作慢了下来，目光停留在一张照片上——那是高二开学不久，三人在学校桂花树下的合影。林晓阳站在中间，她和陈默分别在两侧。陈默的手自然地搭在林晓阳身后的椅背上，目光落在林晓阳正在讲解的习题册上，专注而温和。
杨天晴记得那个下午。桂花香得醉人，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细碎的光斑。她提议拍照，陈默却说：“等等，晓阳这道题解得真妙。”那一刻，她举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裂开了一条缝。
她深吸一口气，翻过这页。夹在下一页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张保存完好的音乐会门票——维也纳爱乐乐团新年音乐会，日期是去年12月31日，两张连座票。
门票的边缘已经有些发黄，但座位信息依然清晰。杨天晴记得买票时的心跳加速，记得她如何省下三个月的零花钱，记得她在日历上画下的那个红圈，像一颗等待绽放的心。
那个日期，正是陈默父亲离家出走的日子。
记忆的潮水汹涌而至。
那天傍晚，杨天晴正对着镜子试穿新买的红色毛衣，准备晚上和陈默一起去听音乐会。手机突然响了，是陈默的号码，传来的却是他压抑着哽咽的声音：“天晴...我爸走了。”
她甚至来不及换下毛衣，抓起外套就冲出了家门。冬雨冰冷刺骨，她跑到陈默家楼下时，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陈默家的客厅一片狼藉，碎裂的瓷杯散落在地毯上，陈默的母亲坐在阴影里无声流泪，而陈默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背影僵硬得像一尊石雕。
“默默...”她轻声唤他。
陈默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可怕：“他带走了所有东西，除了我。”
杨天晴的心像被狠狠揪住。她慢慢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抱住他冰冷的身体，将脸贴在他微湿的校服外套上。“我在，”她喃喃道，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永远都在。”
那一整夜，她陪着他。没有音乐，没有新年钟声，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屋内沉重的寂静。陈默几乎不说话，只是坐在客厅地板上，背靠着沙发，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杨天晴就坐在他身边，握着他冰凉的手，一遍遍小声哼着他最喜欢的《月光奏鸣曲》的旋律，那是她刚学会不久的曲子。
黎明时分，陈默终于疲惫地睡去，头歪靠在杨天晴肩上。她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借着熹微的晨光，她看见他紧锁的眉头下，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那一刻，一种强烈到近乎疼痛的保护欲攫住了她。她轻轻抚平他眉心的褶皱，无声地发誓：“默默，以后你的世界，由我来守护。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风雨。”
那张精心准备、承载着少女朦胧期待的音乐会门票，被她悄悄撕成了碎片，连同那件没来得及送出的新年礼物——一条她亲手织的灰色围巾，一起埋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杨天晴的思绪。
“晴晴，睡了吗？妈妈热了牛奶。”母亲温柔的声音传来。
杨天晴迅速合上剪贴簿，塞进抽屉。“来了！”她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一点湿意。
回到书桌前，热牛奶的香气氤氲。杨天晴端起杯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陈默家的方向。他的房间还亮着灯，窗帘上映出一个伏案书写的熟悉剪影。
她想起白天在图书馆看到的一幕：陈默和林晓阳并肩坐在靠窗的位置。陈默在讲解一道物理题，林晓阳托着腮认真听讲，阳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微颤。陈默说着说着，目光却从习题本移到了林晓阳脸上，那眼神里的温柔专注，杨天晴再熟悉不过——那是她曾在镜子里，无数次偷偷望向他的眼神。
牛奶的热度透过杯子传到手心，却暖不进心里。杨天晴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抽屉的把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里面那本剪贴簿的重量。
“我永远都在。”——这是她对陈默的承诺，也是她为自己画下的牢笼。
她想起林晓阳。那个转学来的女孩，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阳光，照亮了陈默沉寂的世界。她看到陈默和林晓阳在一起时，嘴角那抹放松而真实的笑容；看到他在林晓阳面前，谈论梦想时眼中闪烁的、她许久未见的光芒；甚至看到他偶尔流露出的、对林晓阳身体状况的担忧，都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
那份紧张，让她感到刺痛，也让她感到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陈默需要的是能让他发光的人，而不是永远为他挡雨的人。
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进她的心。她守护了这么多年的人，他的目光，他的笑容，他重新燃起的对生活的热情，却是因为另一个女孩的出现。
杨天晴端起牛奶杯，走到窗边。夜色深沉，陈默房间的灯还亮着。她凝视着那个温暖的窗口，许久，轻轻将杯中的牛奶倒进了窗台的花盆里。白色的液体迅速渗入土壤，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
她拿起手机，点开陈默的头像，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输入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只留下一句简单的问候：
“还在复习？别熬太晚。晚安。”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束缚，砸落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抽屉里的剪贴簿，那张未能成行的音乐会门票，那个雨夜里无声的誓言……所有的一切，都像窗外沉沉的夜色，将她温柔地、窒息地包裹。青梅竹马的情谊是她最珍贵的宝藏，却也成了她无法跨越的围城。而她亲手种下的心结，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悄然缠绕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