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票碎片散落一地，像被暴风雨打落的残花。杨天晴蜷缩在消防通道的角落，肩膀无声地颤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陈默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喉咙发紧，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那张被撕碎的门票上，维也纳爱乐乐团的烫金字样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清晰可见。陈默弯腰，手指颤抖地拾起一片碎片，上面印着座位号：A区12排7座。他几乎能想象杨天晴是如何精心挑选这两个连座的位置，如何省吃俭用攒下三个月的零花钱，又是如何满心期待地计划着那个跨年夜。
而最终，她穿着湿透的红毛衣，在他家冰冷的客厅里，陪他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个新年。
"为什么..."陈默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缓缓蹲下身，与杨天晴平视，"为什么要撕掉它？"
杨天晴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变成更深的痛苦。"你还想怎样？"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看到我这么狼狈...这么不堪...还不够吗？"
陈默摇头，手中的门票碎片边缘硌得掌心发疼。"不是的...我只是..."他语无伦次，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攫住了他，"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从来不说？为什么你要一直...一直..."
"一直假装只是朋友？"杨天晴苦笑，眼泪再次涌出，"因为我不敢啊，陈默。"她抬手抹去泪水，手背上的烫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年...多少年才敢和你正常说话吗？小时候你帮我赶走欺负我的男生，我就...我就..."
她的声音哽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空了的蓝色天鹅绒盒子。"从那时起，我的眼里就只有你了。可是你那么优秀，那么耀眼...我只能拼命学习，拼命变得更好，就为了能站在你身边，不被你甩开太远。"
陈默的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初中时杨天晴突然发奋学习，从班级中游冲到前三；高中她拼命练习钢琴，直到指尖磨出水泡；每一次他参加竞赛，她都会提前一周帮他整理资料...
"我以为..."陈默艰难地开口，"你只是好强..."
"我是好强。"杨天晴的笑容破碎不堪，"但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能配得上你。多可笑啊...我拼尽全力，却只能以'朋友'的身份留在你身边。"
她深吸一口气，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双腿因为久坐而微微发抖。陈默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她轻轻避开。
"够了，陈默。"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声音平静得可怕，"晓阳说得对...你需要的不是我这样的...这样的负担。她才是能让你快乐的人。"她弯腰捡起那个空盒子，紧紧攥在手里，"我会学着...不再打扰你们。"
"不是这样的！"陈默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轻轻抽气。他慌忙松开，却固执地挡在她面前，"天晴，你从来都不是负担！你怎么能这么想？"
"那我是什么？"杨天晴抬头看他，眼中的泪水在昏暗光线下闪烁，"陈默，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这个简单的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默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杨天晴是什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是无话不谈的知己？是永远可靠的"守护者"？还是...还是什么更重要的存在？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六岁时她递给他的一半棒棒糖；十岁时她为他挡下飞来的足球；十三岁他父母吵架，她偷偷带他溜去天台看星星；十五岁他考试失利，她陪他在雨中走了三个小时；十七岁那个新年雨夜，她浑身湿透却紧紧抱住他...
还有昨天，她手背上的烫伤，她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时颤抖却坚定的手臂...
"我...我不知道。"陈默最终痛苦地承认，手指插入发间，"天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一直以为..."
"以为我们只是朋友。"杨天晴替他说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痛楚，"我明白。没关系，陈默。真的...没关系。"
她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门票碎片，一片一片，动作轻柔得像在捡拾自己破碎的心。"我会学着...只做你的朋友。像以前一样。"她将碎片放进盒子，轻轻合上，"只是...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陈默想说不好，想说别走，想说我们需要谈谈。但话语哽在喉咙里，化作一片苦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天晴推开消防通道的门，走进医院明亮的走廊，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棵不肯倒下的小树。
门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咔嗒"声。陈默站在原地，手中的门票碎片边缘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但这点疼痛，与胸腔里那种近乎窒息的闷痛相比，微不足道。
他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入掌心。杨天晴的眼泪，杨天晴的告白，杨天晴的崩溃...所有画面在他脑海中翻腾，与另一个同样清晰的面容交织在一起——林晓阳苍白却坚强的微笑，她在海边指着星空说"那颗最亮的星星在替我看着你"时的神情，她手术前握着他的手说"别担心"时的温柔...
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强烈的情感在他心中撕扯，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对林晓阳的爱是清晰的、炽热的，像燃烧的火焰；而对杨天晴...那是什么？是习惯？是依赖？还是某种被他长久忽视、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手机突然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是林晓阳发来的消息：
"默默，天晴姐还好吗？我很担心她...如果她需要什么，请一定告诉我。"
陈默盯着屏幕，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林晓阳总是这样，即使在病痛中，也先想着别人。她看出了杨天晴对他的感情，甚至...甚至愿意"让位"。这种无私，这种牺牲，让他心疼得几乎窒息。
但此刻，占据他全部思绪的，却是那个刚刚在他面前崩溃、又强撑着尊严离开的女孩。那个守护了他十几年，却从未要求过回报的女孩。那个...他可能已经伤害至深的女孩。
陈默猛地站起身，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冲了出去。他必须找到杨天晴，必须把话说清楚，必须...必须弄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
走廊上人来人往，医生、护士、病患穿梭不息。陈默四处张望，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跑到电梯间，看到下行的电梯刚刚关闭。透过狭窄的玻璃窗，他隐约看到一抹熟悉的马尾辫。
"天晴！"他大喊，用力拍打电梯门，但电梯已经下降。陈默转身冲向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跑。肺部的空气被挤压得生疼，太阳穴突突直跳，但他不敢停下。
一楼大厅熙熙攘攘，陈默气喘吁吁地环顾四周，终于在门诊挂号处附近看到了那个背影。杨天晴正在和护士说着什么，手里拿着挂号单——她要去处理手背上的烫伤。
陈默刚要上前，手机再次震动。是林晓阳的父亲：
"陈默，晓阳有点低烧，医生说要观察。你能回来一下吗？她一直在问你。"
陈默的脚步猛地顿住。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杨天晴，又看了看手机，陷入两难。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给杨天晴发了条消息：
"天晴，你的手...记得让医生看看。晓阳发烧了，我得回去。我们...我们晚点再谈，好吗？"
发完消息，他看到杨天晴拿出手机看了看，肩膀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回头。
陈默站在原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感。两个女孩，两种责任，两份情感...他该如何抉择？
回到病房，林晓阳果然脸色潮红，额头滚烫。看到陈默进来，她虚弱地笑了笑："天晴姐...还好吗？"
陈默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会没事的。"这句话像是对林晓阳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林晓阳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眉头微蹙："你们...吵架了？"
"不，没有。"陈默摇头，声音低沉，"只是...有些事，我需要想清楚。"
林晓阳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清澈而通透。许久，她轻声说："默默，有些感情...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所以我们常常忽略了它的存在。直到...快要失去的时候，才会发现，那其实是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部分。"
陈默猛地抬头，对上林晓阳了然的双眼。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关于杨天晴的感情，关于他的困惑，关于这个复杂三角中的所有纠葛。
"晓阳，我..."
"嘘。"林晓阳将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他唇上，微笑着摇头，"不用现在说。你有足够的时间...去倾听自己真正的心声。"
她的手指冰凉，眼神却温暖如初。陈默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有着怎样强大而通透的灵魂。她看穿了一切，却选择成全；她深爱着他，却愿意放手。
这份认知让他眼眶发热。他低头，轻轻吻了吻林晓阳的指尖："谢谢你...谢谢你的理解。"
林晓阳微笑着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去追她吧，默默。在她...还能听见的时候。"
陈默的心狠狠一颤。他俯身，在林晓阳额头上留下一个轻柔的吻，然后转身冲出病房。
这一次，他不再犹豫。
医院大门口，杨天晴正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傍晚的风吹起她的马尾，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延伸向远方。她右手缠着崭新的绷带，左手紧握着那个蓝色小盒子，目光空洞地望着车流。
"天晴！"
熟悉的呼唤让她身体一僵。她缓缓转身，看到陈默气喘吁吁地跑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眼镜歪歪斜斜地架在鼻梁上，样子狼狈不堪。
"你怎么..."她刚开口，就被陈默一把抱入怀中。
这个拥抱如此用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陈默的心跳声透过胸膛传来，急促而有力。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微微的颤抖：
"给我一点时间...天晴。给我一点时间弄清楚...弄清楚这一切。但请你...请你不要走。不要...不要再撕碎任何属于你的东西。包括...包括你的心。"
杨天晴僵在他怀里，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她没有回抱，但也没有推开。"陈默..."她的声音哽咽，"不要...不要因为可怜我而..."
"不是可怜。"陈默稍稍松开她，双手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是...是我需要重新认识一些事情。关于你，关于我，关于...我们。"
出租车在他们身边停下，司机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杨天晴看了看车，又看了看陈默，眼中满是挣扎和不确定。
"去吧。"陈默最终松开手，替她拉开车门，"好好休息。你的手...记得换药。"
杨天晴默默点头，坐进车里。在车门关上前，她突然抬头："陈默...不管最后你选择什么，都请你...幸福。"
车门关上，出租车驶入黄昏的车流。陈默站在原地，看着车辆远去，心中百感交集。
他转身走回医院，步伐不再慌乱，而是带着一种新的决心。他需要思考，需要理清自己的感情，需要在两个同样珍贵的人之间，找到不辜负任何一方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