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雨霖又一次来到学校，当她叼着面包冲过中庭时，总是发现三楼最东侧教室的灯亮着。
晨雾中的光线毛茸茸的，像梦遥去年冬天围过的旧围巾。
梦遥又早早就来学习了啊。
雨霖心中感叹。
“嘿咻”
雨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楼梯，运动鞋在转角处蹭出一道黑痕。
上周替梦遥搬书时沾到的机油烦死了，怎么刷都刷不掉。
雨霖顾不上吐嘈，推开了教室的门。
推门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梦遥的背影在晨光中如同剪影，肩胛骨透过制服衬衫显出细微的凸起。
她正用左手小指压平作业本卷边，右手握笔写着什么。
"今日特供！"雨霖又把热牛奶罐按在梦遥后颈。
玻璃罐上的水珠滚进对方衣领，梦遥猛地一颤，钢笔在作业本上划出长长的蓝线。
“呀！”。
"又早起？"雨霖用拇指抹掉她睫毛上的橡皮屑。
梦遥眨了眨眼。
可爱捏。
雨霖想起她们喂过的三花猫小判，每次被摸头时都会这样缓慢地眨眼。
雨霖刚要说些什么，梦遥已经将牛奶罐推回来："烫。"
罐底在木质桌面上留下圆环状的水痕。雨霖凑近看梦遥正在批改的作业本，发现错题旁全画着小小的△符号，像一群撑伞的小人。
"干嘛不直接打叉？"雨霖戳了戳那个最胖的三角形。
梦遥的笔尖悬在半空。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光穿过她的指缝，在纸上投下栅栏般的阴影。
"这是顾同学委托我改的。顾同学很努力了。"梦遥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只是答题思路不清晰。"
雨霖突然抢过作业本，在空白处画了个夸张的爱心，又用箭头指向那个△："这样更有鼓励效果吧？"
梦遥的耳尖红了。她伸手要抢，雨霖却把本子举过头顶。这个动作让梦遥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用钢笔画的笑脸——是雨霖上周在她打瞌睡时偷偷画的，居然还没洗掉。
"还给我。"梦遥踮起脚，发丝扫过雨霖的下巴。
顾同学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林同学！"戴圆框眼镜的男生站在书架旁，怀里抱着厚厚的参考书，"那个...昨天的数列问题..."
梦遥瞬间后退半步。
雨霖看见梦遥嘴角扬起一个有些熟悉的弧度——像用圆规画出来的标准半圆，是第一个轮回那标准的笑。
这个笑容让山本不自觉地挺直了背。
"用特征根法更简便。"梦遥抽出一张草稿纸。她讲解时指尖始终悬在纸面上方，仿佛害怕留下指纹。
山本道谢的声音几乎在发抖。他离开时撞到了书架，震落一本《天体物理学概论》。
梦遥弯腰去捡，雨霖却先一步捡起来，故意让书页哗啦啦翻动："哇哦，这不是某人的枕边书吗？"
书里夹着张便签纸，上面是梦遥的字迹：
「水瓶座是黄道星座之一，位于秋季星空的显著位置。最佳观测时间是北半球秋季，南半球夏季。 」
"原来优等生上课开小差啊？"雨霖轻笑着晃着便签纸。
“给我！”梦遥夺回书的动作有点急，引得雨霖一阵发笑。
七点的预备铃响起。学生们潮水般涌进图书馆，脚步声在木地板上敲出密集的鼓点。
梦遥迅速合上所有作业本，担心别人说闲话。
雨霖趁机把热牛奶塞回她手里："喝掉，否则我告诉奶奶你又早起。"
"你不敢。"梦遥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真实笑容，右脸颊挤出小小的凹陷，"奶奶给你的草莓大福还在冰箱。"
雨霖突然凑近她耳边："那交换条件——放学陪我去看小判的新崽？"
牛奶罐突然倾斜，一滴乳白色液体滴在梦遥的制服裙上。她手忙脚乱去擦，反而晕开更大一片。雨霖大笑着掏出手帕，那是上周梦遥给她绣了猫咪图案的那块。
"林同学..."细弱的女声从侧面传来。扎麻花辫的女生捧着笔记本，"能请教一下这道题吗？"
梦遥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接过笔记本的姿势像在接一件易碎品，铅笔在纸上悬停三秒才落下。雨霖发现她解题时小指颤动了一下，那是她小时起就有的习惯。
"这里。"梦遥点着某个步骤，温柔的说，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用能量的角度表示出来要比使用牛顿力学更简单一些。"
女生恍然大悟的表情让雨霖想起自己第一次听梦遥讲题的样子。
那时刚开学不久，雨霖在数学课上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发现课桌上放着张纸条，上面整整齐齐的写着上节课的所有笔记。
"谢谢！"女生鞠躬时辫子甩到梦遥手臂，"林同学太好了！一点不像别人学习好的同学一样那么有架子！"
梦遥的微笑再次变成精确的15度角。
“喂”，雨霖突然伸手捏住梦遥两边脸颊，强行把那个笑容扯成滑稽的鬼脸，"这位同学，你被虚假宣传骗了哦。"
女生的笑声中，梦遥的耳垂红得几乎透明。她拍开雨霖的手，却在桌子下面悄悄勾住对方的小指——这是她们的暗号，意思是"快救我出去"。
雨霖夸张地打了个喷嚏："啊——糟糕！好像花粉症犯了！"她拽起梦遥就跑，"去医务室！"
晨风穿过走廊时，梦遥的领结散开了。她边跑边试图重新系好，手指却不太灵活。
“看我的。”雨霖转身拦住她，三两下打出完美的蝴蝶结。这个距离能看清梦遥睫毛的弧度，像两把小刷子，在眼底投下细碎的阴影。
"其实，"雨霖突然说，"你直接拒绝也没关系的。"
梦遥的呼吸滞了一瞬，她低头整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我想搞好人际关系。"
云朵终于离开，阳光突然变得很亮。雨霖看见她瞳孔在强光中收缩成小小的黑点。
"那下次就这样——"雨霖突然板起脸，模仿梦遥平静温柔的语调，"'抱歉，我要和雨霖去喂猫'。"
梦遥笑出声来。这个笑容没有用任何量角器校准，左眼眯得比右眼稍大，露出不太整齐的虎牙。
医务室的门牌在她们头顶摇晃，投下的影子正好罩住两人交叠的指尖。
雨霖想，这才是会在她发烧时偷偷把笔记塞进她书包的梦遥，是明明怕黑却陪她在天台等流星的梦遥。
而不是同学们眼中那个永远精确、永远温和的人形标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