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仓库的霉味在高温中发酵成具象化的怪物。
“吱——”雨霖把排球筐拖出来时,一只潮虫正从筐底裂缝仓皇逃走,在塑胶场地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今天测发球过网率!"体育老师吹响哨子,脖颈上的刺青随着吼声起伏,"不及格的放学加练!"
“啊?”女生们哀嚎着排成纵队。
雨霖踮脚张望,在队伍最末端找到梦遥——她正用拇指反复刮擦排球表皮,像是要蹭掉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污渍。
阳光穿过她绷直的指尖,在沙地上投下栅栏般的阴影。
"林梦遥,首发!"
梦遥抱球的姿势像抱着一颗定时炸弹。她深吸一口气,抛球、挥臂——排球划出完美的抛物线,然后在离网还有半米处轰然坠地,激起一小片金色沙尘。
噗。
雨霖在一旁偷笑。
"再来!"
第二球撞上球网,第三球直接飞向场外的樱花树。
雨霖看着梦遥耳后的碎发被汗水黏在颈线上,忽然想起上周她们在河滩打水漂,梦遥也是这种表情——抿着嘴唇,眉心出现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竖纹,仿佛在进行某种精密实验而非游戏。
"我真是服了你。"老师在本子上划了个叉,"下一位!"
轮到雨霖时,她故意把球抛得很高。球飞过网的瞬间,她听见梦遥轻轻"啊"了一声,像碎冰掉进柠檬汽水里。
"落雨霖,过来当陪练!"老师突然指向梦遥,"林梦遥接球。"
梦遥的瞳孔微微扩大。她站到三米线外。
第一记扣杀带着破空声。梦遥像预知了轨迹般提前横移,双臂并拢的姿势标准得能上教科书。
球撞在她小臂上发出闷响,精准反弹到二传位置。
"漂亮!"老师吹响哨子,"继续!"
雨霖加重了力道。球如炮弹般直冲梦遥面门,却在即将触碰到她鼻尖的刹那被稳稳截住。二十个回合下来,梦遥的白色运动鞋已经变成沙色,但每个回球都落在雨霖最舒服的位置。
"你们私下练过?"老师狐疑地打量她们。
女生们的笑声中,梦遥也跟着笑了。她着整理护腕,却掩不住耳尖的红晕。她的手腕内侧还留着昨天雨霖用荧光笔画的笑脸,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光。
自由活动时间,几个男生带着排球社的人占据了主场地。
雨霖盘腿坐在树荫下,看梦遥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各种星座的图案。
"梦遥!"班里的女生们突然围过来,沐浴露的甜香混着防晒霜的气味,"周六去卡拉OK吧?新开的店有星座主题包厢!"
“我想一下有没有时间。”梦遥立马扬起很标准的笑容,树枝停在半空。她目光落在雨霖被晒红的膝盖上。
"我倒是有时间啦,要问雨霖去不去。"她扬起标准笑容。
女生们交换着眼色。有人蹲下身来,发梢扫过梦遥的画:"你们是连体婴吗?"
梦遥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还是笑着,“我们只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啦。”
雨霖看出了她的窘迫,突然把冰镇可乐贴在她后颈,激得她整个人弹起来:"哇!"
嬉闹声惊散了蚂蚁队伍。
女生们大笑着散去后,梦遥捡起被碰断的树枝,在星座图旁边补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真是的,每次都这样乱来”
下课铃响起时,雨霖发现自己的鞋带松了。
雨霖弯腰系带的瞬间,看见梦遥正对着更衣室门口的全身镜练习微笑——嘴角上扬到特定角度,眼睛保持不动,像个被输入程序的机器人。
镜中的倒映注意到她的视线,小脸瞬间红了起来。
更衣室最里间的门锁坏了。梦遥总是选择那间,用背包抵住门板。
雨霖隔着磨砂玻璃能看到她模糊的轮廓:先脱上衣,再解马尾,最后是袜子——永远先右后左。
"喂,有人偷拍!"雨霖突然大喊。
梦遥的剪影瞬间凝固。三秒后,隔间下方伸出她苍白的脚趾,小心翼翼地点了点雨霖的运动鞋——这是她们确认安全的暗号。
雨霖摸出手机播放音乐,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声源,而梦遥趁机飞快套上制服。
"你是不是捉弄我!"梦遥拉开门时,发梢还在滴水。
"哼哼,谁知道呢。"
梦遥伸手向前捏去,动作带起一阵风,雨霖闻到熟悉的柑橘洗发水味道。她们扭打着撞进储物柜,震落某人的发圈。
梦遥突然停下,指着雨霖锁骨位置,有些担心:"晒伤了。"
她的指尖悬在皮肤上方。雨霖能感觉到她呼吸的频率,比接球时急促,比解题时舒缓。
"疼吗?"
"你吹吹就不疼了。"
梦遥忍不住轻拍了一下对方的额头,却还是从书包内侧掏出小药盒。棉签沾着药膏划过皮肤时,雨霖数着她睫毛投下的阴影。窗外传来排球社训练的击球声。
"周六要去卡拉OK吗?"梦遥突然问。
雨霖把玩着她落下的发绳,上面缠着两根长发:"你想去星座包厢?"
"不是。只不过,她们会期待你唱歌。" 梦遥还是这样,见到他人扬起嘴角,不仅表面做足了功夫,内心还是考虑着别人。
"那就不去。"雨霖把发绳套在手腕上,"我们去水族馆,你说过想看鲨鱼。"
梦遥拧药膏的手停顿了一下。阳光穿过她半透明的耳廓,照出淡青色的血管。
雨霖突然想起今晨在图书馆,她批改作业时铅笔留下的那些温柔三角。
"发球"梦遥突然说,"我教你吧。"
"诶?不是应该我教你吗?" 雨霖调侃道。
梦遥把药盒塞回书包,拉链拉到底又拉开,回了一个鬼脸:"...你扣球时肘部角度不对。"
放学铃响彻校园时,她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体育馆的灯光渐次亮起,把她们重叠的影子钉在蔷薇花丛上,像某种心照不宣的密语。
……
周五傍晚的雨来得突然。
林梦遥站在公寓楼下,水珠顺着发梢滴进衣领。书包里装着明天要带去水族馆的便当盒,隔着帆布传来微弱的凉意——她花几个小时捏的槌头鲨饭团,此刻正在保鲜盒里慢慢变冷。
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滞涩的声响。门内传来电视广告的嘈杂,还有玻璃杯重重砸在桌面的钝响。
梦遥的手指悬在门把上三秒,直到听见第四个空酒瓶滚落的声音,才轻轻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