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玄关的感应灯没亮。黑暗中飘来腐坏的饭菜味,混着廉价烧酒的刺鼻气息。父亲瘫在沙发里的轮廓像座被侵蚀的雕像,茶几上散落的赛马券在电视荧光中泛着病态的蓝。
"饭。"
这个单词裹着酒气砸过来。梦遥低头换鞋,发现自己的室内拖鞋不见了——可能又被踢进了哪个角落。她赤脚踩过地板,黏腻的触感从脚底爬上来,像某种无言的指控。
厨房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梦遥机械地淘米时,听见客厅传来抽屉翻动的声响。水龙头的水溅到衬衫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明天..."她盯着电饭煲的蒸汽孔,"我和同学约好..."
玻璃杯爆裂的声音截断了话语。碎片擦过她的小腿,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细长的红痕。
"又跟那个野丫头鬼混?"父亲的声音从背后逼近,"上次看见你们在便利店门口..."
梦遥的脊背绷紧了。上周五雨霖确实送她到家门口,临别时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个画面被谁看见了?楼下的便利店老板?总在阳台抽烟的邻居?
"她只是..."
"恶不恶心?"父亲突然拽过她的书包,"整天黏在一起..."
帆布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便当盒摔在地上,盒盖弹开的瞬间,槌头鲨饭团的海苔眼睛脱离了躯体。
生物笔记本从夹层滑出,内页贴着的水族馆门票像被击落的蝴蝶般散落一地。
梦遥蹲下去捡,手指刚碰到门票边缘,就被皮鞋踩住手背。
"学这些有什么用?"父亲碾着那些彩色纸片,"能换钱?能买酒?"
疼痛从指关节辐射到手腕。梦遥数着地砖的裂纹,开始数秒数——痛的时候就数数,2、3…、11...数到23时,脚终于移开了。
"煮饭。"父亲摇摇晃晃走回客厅,"老子饿了。"
味噌汤在锅里咕嘟冒泡。梦遥盯着那些翻滚的豆腐块,视线逐渐模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水痕在玻璃上扭曲成蜿蜒的河流。
"啪!"
电视频道突然切换到赛马实况。父亲亢奋的吼叫声中,梦遥悄悄摸出裤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一条新消息弹出:
【明天记得带便当~】
配图是雨霖夸张的鬼脸,背景里能看到她床上新买的双人睡袋,印着夸张的槌头鲨图案。梦遥的拇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只回了个简单的"嗯"。
"磨蹭什么!"
啤酒罐砸中后脑的钝痛让眼前发黑。梦遥稳住摇晃的身体,把味噌汤端上桌时,发现父亲正用她的生物试卷垫酒瓶——"98分"的字样被水渍晕开,像条搁浅的鱼。
沉默的晚餐持续了十几分钟。父亲吞咽的声音很响,筷子刮擦碗底的声音像指甲划过黑板。梦遥在一旁静静的呆着,焦虑与恐惧压得喘不过来气。
σ类精神病从未远离,只是和雨霖呆在一起时被快乐掩盖过去而已。
梦遥突然被一声冷笑惊醒。
"水族馆..."父亲盯着电视里的啤酒广告,"要钱吧?"
梦遥的筷子尖戳进米饭。她确实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藏在《海洋生物图鉴》的封皮夹层里。
"给你个机会。"酒瓶重重顿在桌上,"和那个野丫头绝交。"
"什么?"
"绝交!"父亲咧开嘴,黄牙间卡着晚饭的菜叶,"不然我打不..."
陶瓷碗砸在地上的声响打断了污言秽语。梦遥看着自己颤抖的手,不敢相信那是她摔的。米粒粘在脚背上,像一群胆小的白蚁。
父亲的表情凝固了。他慢慢站起来时,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尖叫。
梦遥下意识后退,小腿撞到橱柜,上周的淤青还没消,此刻又开始隐隐作痛。
"翅膀硬了?"
皮带扣碰撞的金属声让空气骤然紧绷。梦遥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像老式电视机失去信号时的噪点。
梦遥突然想起雨霖总说她的瞳孔会地震——此刻大概正在剧烈震颤吧。
"跪下。"
这个命令太过熟悉,熟悉到膝盖已经开始自发弯曲。
但就在即将触地的瞬间,梦遥瞥见了地上的水族馆门票。雨霖用荧光笔在背面画的笑脸被汤汁浸湿了一半,却依然固执地咧着嘴。
"不。"
这个音节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父亲举皮带的手停在半空。
梦遥盯着他衣领上的油渍,突然发现这个男人比她记忆里矮了半头,白发也比黑发多了。
"我洗碗。"她弯腰捡起碎片,"您少喝点。"
皮带抽在背上的剧痛来得猝不及防。梦遥踉跄着扶住水池边缘,掌心被陶瓷碎片割破的疼痛反而让她清醒。第二下抽在肩胛骨上时,她咬破了口腔内壁,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反了你了!"
父亲喘着粗气扯她头发时,梦遥看见他浑浊的眼球上布满血丝。这个距离能闻到他牙龈发炎的口臭,还有领口积年的汗酸味。某种冰冷的认知突然浮上心头:这个人在腐烂,从内到外。
"滚!"父亲突然松开手,"老子看着你就烦!"
梦遥被推搡着摔进自己房间。门锁咔哒落下的瞬间,窗外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书桌上那个玻璃罐——里面装着那二十七只纸鹤。
雷声轰鸣中,她摸出藏在床垫下的手机。雨霖刚发来新消息:
【要不要提前来我家过夜?我妈做了超多草莓大福】
梦遥的拇指在屏幕上悬停良久。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在《海洋生物图鉴》上晕开深色的斑点。
她慢慢打字:
【明天见】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客厅传来酒瓶倒地的闷响,接着是如雷的鼾声。梦遥把手机贴在心口,蜷缩在门后的角落里。雨声渐密,像无数细小的手指敲打着窗玻璃。她想起上周和雨霖躲雨时,对方说过的话:
"听说槌头鲨能感知到千米外的生物电流...所以无论多远..."
手机突然震动。新消息是一张照片:雨霖抱着鲨鱼睡袋做鬼脸,背景里的挂钟显示凌晨一点。附言只有三个字:
【等着你】
梦遥把渗血的手掌贴在冰凉的门板上。那些疼痛、恐惧与黏腻的黑暗,此刻都化作了非常具体的渴望——明天…水族馆…槌头鲨…雨霖
这个念头像灯塔般亮在暴风雨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