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遥的视线落在车窗上。玻璃映出她自己的脸，与窗外飞驰而过的富士山重叠在一起。山巅的积雪在盛夏依然不化，像块固执的白色疤痕。
"我真的不想..."她的声音突然很轻，"每天回家都看见你在沙发上烂醉如泥。"
“我也不想…听见你和继母在那个地方吵架”
雨霖悄悄握住她发抖的手腕，试图给予她安慰。那里还留着父亲昨晚攥出的指痕，在冷气中泛着青紫。
梦遥的脉搏跳得很快，雨霖用拇指在上面画圈。
电话那头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父亲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你继母走了...问问你弟弟..."
梦遥的睫毛颤了颤。雨霖知道那个五岁的小男孩——他总是躲在梦遥房间的衣柜里，等父母吵完架才敢出来。有次梦遥在他口袋里发现一张皱巴巴的画：三个火柴人手拉手，其中一个被橡皮擦擦得模糊不清。
"为什么吵架？"梦遥问。
沉默持续了整整一个隧道。黑暗笼罩车厢的几秒里，雨霖感觉掌心里的手腕渐渐停止了颤抖。
当阳光重新涌入时，梦遥的声音已经变得坚定："我上完大学再回来。"
"回来吧，遥..."父亲的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爸爸现在需要你。"
列车正在经过一片向日葵田。金黄色的花盘齐刷刷朝向太阳，像无数个固执的承诺。梦遥望着它们，突然笑了："你需要的不是我，是一个能给你做饭的出气筒。"
“这只是你无依无靠，孤独感让你做出的一时的决定罢了。等我回来，你还是会打我骂我。”
挂断电话的瞬间，车厢突然安静得出奇。梦遥的指尖还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指节泛白。雨霖有些担心，慢慢掰开她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机塞进去——屏幕上是她们昨天拍的毕业照，两人头顶p了夸张的鲨鱼鳍。
"看。"雨霖指着窗外，"像不像那年水族馆的槌头鲨？"
远处的地平线上，积雨云正堆积成奇特的形状。梦遥的呼吸逐渐平稳，肩膀放松下来。她低头整理被攥皱的衣角时，雨霖注意到她耳后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其实..."梦遥突然开口，"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雨霖从包里掏出保温杯。柠檬蜂蜜茶的香气弥漫开来，盖过了车厢里的冷气味道。
"妈妈刚走的那年，他每天工作到凌晨。"梦遥的指尖在杯沿画圈，"有次我发烧，他背着我跑了三公里去医院..."
水珠顺着杯壁滑落，在她牛仔裤上晕开深色的圆点。雨霖想起高二那年，她曾在梦遥家见过一张老照片——年轻的父亲把小女孩扛在肩上，两人在樱花树下笑得毫无阴霾。照片角落标注的日期，是梦遥母亲去世前一个月。
列车开始减速。月台广播响起时，梦遥突然抓住雨霖的手腕："如果..."
"没有如果。"雨霖反手扣住她的手指，"你看。"
她知道该怎么安慰梦遥。
雨霖从包里掏出一个迷你玻璃罐，里面装着二十七颗星星折纸。最上面那颗拆开来，露出背面的一行小字：【槌头鲨会游向暖流，不是因为逃避，是为了成长】。
“呜……”
梦遥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玻璃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雨霖用拇指擦掉她脸颊的泪水，动作轻得像在触碰博物馆的展品。
"下一站，东京。"
车厢门打开的瞬间，喧嚣的人声如潮水般涌来。梦遥深吸一口气，把玻璃罐郑重地放回雨霖包中。她的指节还有些发抖，但脊背已经挺得笔直。
"走吧。"她笑着主动拉起雨霖的手，"去看我们的海。"
站台上，两个少女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行李箱的轮子碾过斑马线，发出细碎的声响。远处东京塔的尖顶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像一座灯塔，又像一柄刺破阴霾的利剑。
雨霖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梦遥蜷缩在教室角落的样子。那时的她们还不知道，所有逃离都会成为抵达的开始，所有伤痕终将变成导航的星图。
而此刻，东京盛夏的风正穿过她们交握的指缝，带着海水般的咸涩，与无限的可能性。
东京站的穹顶在阳光下闪烁着鱼鳞般的光泽。
雨霖的指尖还残留着梦遥的温度，行李箱的滚轮刚刚碾过月台的第一道缝隙。远处电子屏上的"欢迎来到东京"正在变换颜色，梦遥的发梢被穿堂风扬起，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本该是这样的。
然而世界开始崩解。
最先扭曲的是声音。广播里甜美的到站通知突然被拉长成怪异的低频，像有人按下了磁带减速键。梦遥转过头来的动作变成一帧一帧的慢镜头，她张开的嘴唇凝固在"雨"字的口型上。
紧接着是光线。站台的顶棚玻璃像被无形的手揉皱，阳光碎成锋利的菱形，在梦遥脸上割裂出明暗交错的伤痕。她的身影开始像素化，从衣角开始分解成无数彩色光点，如同被海浪冲散的沙画。
"梦遥！"
雨霖伸手去抓，却看见自己的五指也在消散。行李箱轰然倒塌，里面的玻璃罐摔碎在地，二十七颗纸折的星星漂浮起来，在虚空中燃烧成苍白的火苗。最后消失的是梦遥的眼睛——那双总是盛着整个海洋的、温柔的褐色眼睛，在彻底分解前的刹那，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仿佛终于记起了什么重要的约定。
虚无的空间之中。
"为什么？！"
雨霖的嘶吼在纯白空间里激起诡异的回声。她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抠着并不存在的地面，指甲缝里渗出蓝色的光粒。璃星飘在不远处，淡紫色的长发不再发光，像枯萎的水母触须垂落在肩头。
"第二个轮回结束。"精灵的声音平淡得可怕，"进度重置。"
"你他妈给我解释清楚！"雨霖扑上去揪住璃星，发现自己的眼泪在脱离眼眶的瞬间就汽化成雾，"我们明明...明明已经..."
雨霖说不下去了。喉咙里涌上铁锈味，仿佛刚跑完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