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天刚蒙蒙亮,沈大柱就带着沈岩出了门。王氏抱着小芸,牵着小山,站在院门口目送,眼神里满是担忧和不舍。黄枸蹲在王氏脚边,狗脸上也带着少有的严肃,尾巴不安地轻轻摆动。
【真要去了……】黄枸内心嘀咕,【那老观子靠谱吗?别是个江湖骗子吧?沈岩这小子的能力是挺奇特的,可万一被当成妖怪……呸呸呸!看我这狗嘴!】她甩甩头,试图驱散不吉利的念头。
沈大柱特意换了件浆洗得发白、最体面的粗布褂子,背上一个装着干粮和几个铜板的褡裢。沈岩则穿着干净的衣服,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里有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昨天父亲和母亲在油灯下低声商量的话语,他模模糊糊听到了一些。“仙缘”、“白云观”、“老观子”……这些陌生的词汇,如同迷雾笼罩着他小小的世界。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父亲粗糙的大手,感受到那厚实手掌传来的温度,才觉得安心一点。
父子俩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了大半天,晌午时分才抵达靠山镇。镇子比石头村大了许多,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人声鼎沸,吆喝声不绝于耳。沈岩看得眼花缭乱,但对沈大柱来说,繁华的景象并未驱散他心头的忐忑。
白云观位于镇子西头一处清幽的小山坡上。道观不大,只有前后两进院子,青砖灰瓦,显得有些陈旧,但打扫得还算干净。门口悬挂着一块斑驳的木匾,上书“白云观”三个褪了色的字。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穿着半旧灰色道袍、约莫十五六岁的小道士,脸上带着几分惫懒。听闻沈大柱是带儿子来“看看仙缘”的乡下人,小道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懒洋洋地说了句“等着”,便进去通报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穿着同样灰色道袍、但料子明显稍好一些的老者,才慢悠悠地从内院踱了出来。这便是白云观的主事人,人称“玄松道长”的老观子。
玄松道长看上去约莫六十许,头发花白,挽着个道髻,插着一根普通的木簪。他面色红润,一双眼睛不大,却透着一种阅尽世事的精明和圆滑,丝毫没有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他手里还慢条斯理地转着两个油光水滑的核桃,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无量天尊。”玄松道长打了个稽首,目光在沈大柱那身明显是压箱底的粗布褂子和沈岩那张带着乡下孩子特有的、有些木讷的沉静小脸上扫过,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带着距离感的微笑,“这位善信,带令郎前来,所为何事啊?”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点镇上人特有的腔调,透着一股疏离。
沈大柱连忙躬身,带着庄稼汉特有的局促和恭敬:“道长仙安!小老儿是石牛村的沈大柱。这是犬子沈岩。前几日……家里出了点事,岩儿他……他……” 沈大柱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那匪夷所思的一幕,急得额头冒汗,“他好像……有点不同寻常的本事!村里老人说……这可能是仙缘!所以……所以斗胆带他来,请道长您给瞧瞧,看看这孩子……有没有那个福分?”
“哦?不同寻常的本事?”玄松道长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脸上公式化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乡下人见识少,把些力气大点、跑得快点的孩子说成有仙缘的事,他见得多了。他目光落在沈岩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打量。
沈岩感觉到那目光,下意识地挺直了小身板,迎上老观子的视线。他没有躲闪,眼神清澈,带着孩童的纯真,但深处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这种沉静,让玄松道长心里微微一动。
就在这时,玄松道长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在接触到沈岩目光的刹那,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黄芒。他捻着核桃的手指,也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咦?“玄松道长心中微讶。他虽修为低微,只有练气四层,且早已断了进取之心,安心在这小镇做个富家翁般的观主,但早年毕竟是在云清门外门摸爬滚打过的。那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厚重、仿佛与脚下大地隐隐共鸣的气息波动……错不了!这感觉,他只在门内那些天赋卓绝、身怀土系灵体的核心弟子身上感受过!虽然眼前这孩子身上的波动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但其“质”却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他脸上的疏离和公式化笑容瞬间如同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热络、仿佛见了失散多年亲侄子般的亲切笑容!
“哎呀!沈老弟!快快快,里面请!里面请!看茶!” 玄松道长热情地招呼着,亲自上前虚扶了局促不安的沈大柱一把,又弯下腰,无比和蔼地对沈岩笑道:“小友一看便知是钟灵毓秀之人!来来来,随老道里面坐!”
这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转变,不仅让沈大柱受宠若惊、手足无措,连角落里那个原本懒洋洋的小道士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师父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岩也有些懵懂,但父亲被热情对待,他也稍稍放松了些。
进了内堂,玄松道长让小道士奉上两杯清茶,而那茶叶显然比外面的好上不少,又寒暄了几句,才笑眯眯地从怀中一个不起眼的旧布袋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形似罗盘的器物,非金非玉,材质古朴,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土黄色。盘面上刻着复杂的、如同山川脉络般的纹路,中心镶嵌着一块鸽卵大小、半透明的、微微泛着黄色光晕的晶石——正是修行界最基础的检测灵根资质的法器:测灵石盘。
“沈老弟,小友,莫要紧张。”玄松道长笑容可掬,将石盘放在桌上,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温和,“此乃我白云观祖师传下的法器,可测孩童根骨慧根。来,小友,将你的双手,轻轻按在这圆盘边缘的凹陷处即可。” 他指了指石盘边缘两个浅浅的手印凹槽。
沈大柱紧张地看着儿子。沈岩在玄松道长鼓励的目光下,依言伸出小手,带着一丝好奇,轻轻按在了那两个凹槽里。
触手微凉。
就在沈岩双手按上石盘的瞬间——
嗡!
石盘中心那块半透明的无色晶石,猛地亮了起来!并非刺目的强光,而是一种沉稳、温厚、如同大地深处涌出的暖流般的柔和黄光!黄光纯净无瑕,毫无杂色,瞬间充盈了整个晶石,并顺着盘面上那些山川脉络般的纹路迅速流淌蔓延,眨眼间便点亮了超过三分之二的纹路!整个石盘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令人心安的土黄色光晕之中!
“嘶——!” 玄松道长倒吸一口凉气,眼睛死死盯着那亮起大半纹路、散发着纯粹土黄光芒的石盘,捻着核桃的手指都僵住了!虽然他早有预感,但亲眼看到这结果,还是让他心头巨震!
纯净的土灵根!而且这亮度,这覆盖纹路的范围……这资质,别说外门,就是直接进入内门,也绝对够格了!虽然具体是几品灵根他这低级法器测不出,但绝对是上等之姿!这穷乡僻壤,竟真藏着这样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沈大柱虽然看不懂那发光的盘子意味着什么,但老观子那震惊失态的表情和倒吸冷气的声音,他看得真真切切!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发颤:“道…道长?岩儿他…他……”
玄松道长猛地回过神,脸上瞬间堆满了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那笑容甚至带着点谄媚的意味,他一把抓住沈大柱的手,用力摇了摇:“沈老弟!恭喜!贺喜啊!令郎……令郎乃是万中无一的修仙奇才!身怀纯净土灵根,资质上佳!此乃天赐仙缘!是你们沈家祖宗积德啊!”
沈大柱被这巨大的惊喜砸得晕头转向,黝黑的脸上瞬间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攥着老观子的手,一个劲儿地点头。
玄松道长此刻再看沈岩,那眼神简直像在看一座会行走的金山!态度更是亲切得无以复加,拍着胸脯保证:“沈老弟放心!令郎这等资质,埋没在乡野岂不是暴殄天物?老道我早年曾在云清门外门修行,虽资质愚钝,蹉跎一生,但好歹还有几分薄面,与宗门负责接引新人的管事说得上话!”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老道不才,也蒙宗门信任,负责在这靠山镇周边,代为留意有根骨的孩子。若能将令郎这等良才美玉举荐给宗门,不仅令郎能得入仙门,踏上长生大道,光宗耀祖!便是老弟你,作为生身之父,宗门也必有厚赐!金银钱财、强身健体的灵药,甚至是延年益寿的丹药,都少不了!”
沈大柱听得心潮澎湃,仿佛看到了儿子脚踏祥云、光耀门楣的景象,也看到了自家摆脱贫困的希望。他激动地问:“道…道长,那…那要怎么做?”
玄松道长此刻看沈岩的眼神炽热无比,如同看稀世珍宝!他拍着胸脯,声音带着激动和不容置疑的决心:“沈老弟!令郎这等良才美玉,关乎其仙途,更关乎宗门传承!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斩钉截铁:“明年开春云清门大开山门之期,老道我亲自护送令郎前往宗门测试之地!” 他特意强调了“亲自”二字。
沈大柱又惊又喜:“这…这怎么敢劳烦道长您亲自……”
“诶!”玄松一摆手,打断沈大柱,脸上是义不容辞的庄重,但其眼底深处却闪烁着精明的算计,“此等大事,岂能儿戏?路途遥远,难免有波折。老道虽修为浅薄,但早年在外门行走,也算有些经验,认得路途,更知晓如何规避风险。由我亲自护送,方能确保令郎安然无恙、准时抵达!这是老道应尽之责,更是为宗门发掘良才的本分!”
他心中盘算得清楚:发现并护送一个上等土灵根苗子安全抵达,这功劳可比仅仅写封举荐信大得多!宗门给予的奖励必然更加丰厚!为了那丰厚的灵石和丹药,跑一趟腿算什么?绝不能让这到嘴的肥肉,在路上出半点差错!万一沈家父子自己走丢了,或者被别的门派半路截胡,他找谁哭去?
沈大柱闻言,心中最后一点疑虑和不安也消散了,只剩下满满的感激:“多谢道长!多谢道长!道长真是我们沈家的大恩人啊!”
玄松道长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又对沈岩和蔼笑道:“小友放心,有老道在,必保你一路平安,顺利踏入仙门!”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丰厚的宗门奖励在向他招手。
沈岩懵懂地点点头,他还不完全明白“仙门”意味着什么,但“亲自护送”和父亲感激涕零的样子,让他隐约觉得这是一件非常重要、也非常安全的事情。
他亲昵地拍了拍沈岩的肩膀,语气充满了期许:“小友,好好准备。仙门之路,前途无量啊!” 他心中早已乐开了花。发现并成功推荐一个上等土灵根弟子,宗门给予的奖励,足以让他这白云观再滋润好多年!这沈家父子,简直就是他的贵人!这善缘,必须结结实实地结下!
沈岩听着父亲和老观子的对话,懵懵懂懂。仙门?长生?这些词对他来说太遥远。他只知道,父亲很高兴,那老观子对他很看重。他下意识地摸了**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按在石盘上时,那种仿佛与脚下大地血脉相连的奇异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