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岩正在地下武道场中与人酣战、拳拳到肉之际,黄枸已跟随师父大卯真君,来到了位于众生市东区的农仙院驻地。
与许多临时租赁场地的宗门不同,农仙院与正贤寺乃是长期深度合作的伙伴,故其驻地乃是永久性的产业,占地极广,气势恢宏。高墙之内,亭台楼阁与大片大片的灵田药圃错落有致,浓郁的生机灵气几乎化为实质,吸上一口便令人心旷神怡。更令人咋舌的是,其驻地内竟有将近一半的区域,被规划成了一个规模巨大的灵药批发市场!
市场内人潮涌动,却秩序井然。无数摊位整齐排列,上面堆放着如小山般的新鲜灵药,或是封装在玉盒、木箱中的干货。药香、土腥气、以及各种灵植特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味道。来自四面八方的炼丹师、采药人、宗门采购执事穿梭其间,讨价还价声、验货声、搬运声不绝于耳,一派繁忙兴旺景象。
师徒二人刚踏入市场入口,便有一位农仙院的执事快步迎了上来。
此人青年模样,皮肤是常年经风吹日晒形成的健康黝黑,面容却颇为俊朗端正,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朴实和沉稳。他身着一套浆洗得十分整洁的褐色短褂长裤,手脚利落,目光清明。见到大卯真君,他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却不显谄媚:
“晚辈古一乐,恭迎大卯真君法驾。本院已为您备好静室茶歇,研讨会将于两个时辰后开始。”他的声音洪亮清晰,带着一种土地般的厚实感。
行礼完毕,他的目光自然地转向大卯真君身侧的黄枸,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礼貌地询问道:“不知这位是……?”
大卯真君对古一乐这份不卑不亢、周到得体的态度颇为受用,轻轻颔首,淡然介绍道:“这是小徒,黄枸。”
古一乐立刻又向黄枸行了一礼,笑容真诚:“原来是真君高徒,失敬失敬。黄枸姑娘,欢迎莅临我们农仙院。”
他的言行举止极有分寸,既表达了对黄枸的尊重,又不会过分热情让人不适,令人如沐春风。
大卯真君微微点头,算是回礼,随即开口道:“距离研讨会尚有些时辰,古执事不必相陪,且去忙吧。我正好要带我这小徒逛逛此地市场,顺便采买些药材。”
古一乐闻言,脸上毫无勉强之色,反而露出理解的笑容:“真君请随意,本院市场药材种类繁多,定不会让您失望。”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雕刻着稻穗纹样的木质令牌,双手奉上,“此乃晚辈的信物令牌,真君在此间若有何需求,或需人手搬运货物,只需注入一丝灵力,晚辈片刻即到。”
大卯真君衣袖微拂,便将那令牌收入袖中,随后轻轻一摆手:“有心了。”
古一乐再次躬身一礼,这才转身利落地离去,融入市场的人流之中,显然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
打发走了引路人,大卯真君这才真正将注意力投向这偌大的灵药市场。她并未急于采购,而是如同一位耐心的导师,带着黄枸缓步穿行于各个摊位之间。
每看到一种感兴趣的、或是具有代表性的药材,大卯真君便会停下脚步,指尖虚点,声音平和清越,开始向黄枸细细讲解:
“枸儿,看这株三百年份的玉髓参,须根完整,呈象牙白色,表皮光滑无破损,轻轻一掐,渗出汁液清甜带粘性,此为上品。若须根断裂过多,或表皮发黄发皱,则要么年份不足,要么保存不当,药力已流失大半。”
“注意那边那筐幽影花和旁边那筐梦魇花,二者晒干后形态极为相似,皆呈暗紫色卷曲状。但幽影花蒂处有一圈极细的金线,且气味偏辛凉;而梦魇花则无金线,气味带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若是不慎混淆,投入丹炉,轻则丹药尽毁,重则可能引发丹毒,万万大意不得。”
“还有此物,火蒂莲的莲子。需看其莲孔是否通透,色泽是否均匀呈赤红色,掂量起来是否有沉手之感。若是孔洞堵塞、颜色斑驳、手感轻浮,则要么是未成熟便被采摘,要么是核心火灵之力已散,皆是下品,不堪入药。”
大卯真君的讲解深入浅出,包罗万象,从药材的产地、采摘时节、品相鉴别、药性搭配到保存禁忌、常见造假手段,无所不包。
黄枸听得极其认真,只觉得无数闻所未闻的知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她深知机会难得,赶紧从储物袋里掏出准备好的记录玉简,一边听,一边飞快地将师父的话语刻录进去。遇到那些特别关键、不容有失的知识点,她甚至还会拿出更为珍贵的留影石,将师父所指的药材特征以及讲解过程完整记录下来,生怕自己日后回忆时有所偏差。
大卯真君看着自家徒弟这副几乎化身“书记官”、恨不得将每一个字都记下来的刻苦模样,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虽然这学习方法稍显笨拙,但其态度之端正,求知欲之旺盛,却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观察入微的大卯真君很快便留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一旦她讲解的药材知识,涉及到疗伤续骨、固本培元、夯实基础、或是能辅助炼体功法时,黄枸那双原本就亮晶晶的眼睛,瞬间会爆发出更加专注、更加炽热的光芒!记录的速度会更快,提问也更加积极,甚至还会举一反三,询问是否能有更好的替代药材或优化方案。
大卯真君心下顿时了然如明镜。
这丫头,哪里是在单纯地学习炼丹?她分明是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能更好地帮到沈岩那个小子!她自知不擅斗法,生怕成为沈岩的累赘,便总想着从丹道一途,从后勤辅助方面,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支持他。
“唉……”大卯真君在心底暗暗叹息一声,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沈岩那傻小子,到底是走了几辈子的狗屎运,能让这小枸儿这般死心塌地、处处为他着想?”
见黄枸持续记录良久,小脸上已显露出一丝疲惫和晕沉,大卯真君便主动放慢了脚步,柔声道:“好了,知识非一日所能穷尽。走了这许久,也有些累了,暂且在此歇息片刻吧。之后的学术研讨,还有更多需要耗费心神之处。”
她指着不远处一个围绕着小型灵泉修建的石凳休息区。
黄枸依言坐下,确实感觉脑袋有些发胀。她望着前方那眼遵循着某种天然韵律、不时喷涌出清凉水花的灵泉,叮咚作响的水声似乎带着奇特的宁神效果,让她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心境渐渐平和,她不禁有些出神。
这还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如此拼命、如此目标明确地为另一个人去努力学习。前世的“他”,虽然也曾为了学业、为了生计而努力奔波,但那些努力,终究都是为了自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孤独。他太累了,累到从未真正体验过一次纯粹因爱而生的恋情。步入社会后,面对的所谓“缘分”,更多的是冷冰冰的利益权衡。他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害怕行差踏错,害怕一旦跌倒便再也爬不起来,因为他的身后空无一人,看不见任何能托住他的希望,他总不可能还要他已经退休的年老父母为自己兜底。
可是现在……
黄枸轻轻抚摸着记录玉简上微凉的纹路,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可是现在,她却感觉无比的充实和幸福。心中有了想要支撑的人,有了想要共同经营的未来,所有的努力便都有了方向,有了温度。她想和沈岩一起,打造一个只属于他们的、温暖的家,一起去追寻一个更美好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就在这时,一支红艳艳、裹着晶莹糖衣的糖葫芦,忽然递到了她的眼前,打断了她的思绪。
抬头,是师父大卯真君‘单灵鸢’那带着温和笑意的面容。
“师父,我不饿,您吃吧。”黄枸下意识地摇头推拒。
大卯真君却执意将竹签塞进她手里,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关怀:“拿着。这不是寻常零嘴,是用‘赤血山楂’所制。此果最能补充气血,提振精神。接下来的研讨会,可是场硬仗,需得保持头脑清明。”
见黄枸接过,大卯真君目光落在她发间,微微蹙眉:“你发上的缎带有些松了,转过去,为师替你重新系好。”
黄枸也乖乖听话地转过身来,连带着自己那头如同金色瀑布的长发背向自己的师父。
大卯真君伸出那双保养得宜、却带着淡淡药香的药玉手,轻柔地解开那根红色的缎带,仔细地梳理了一下她有些蓬松的金色长发,动作细致而温柔,如同一位母亲在为自己疼爱的女儿梳妆。
一边整理,大卯真君一边貌似随意地轻声夸赞道:“看这千幻画皮提前化出的人相,倒也是极好看的。看来我们家的枸儿,底子也是极好的。”
黄枸闻言,耳尖微微一动,虽然只是小声地“嗯”了一下算是回应,但身后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却早已不受控制地、欢快地小幅度摇晃起来,将她内心的那点小得意和害羞暴露无遗。
大卯真君透过发丝间的缝隙,仿佛能“看”到那尾巴摇动的弧度,嘴角笑意更深,忍不住又伸出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她敏感的耳根后方。
黄枸原本想强忍下来,但架不住实在太痒,最终也只能缩着脖子,忍不住笑着地向自家师父求饶。
“唔……师父,痒!”
这声轻呼才让大卯真君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又差点没忍住“撸狗”的本能。她看了看自己那仿佛有自己想法的手,又看了看徒弟那因为害羞而泛起绯红的侧脸,心底再次无奈地叹息一声:唉,自家这弟子,不管是人样是狗样,怎地就这般可爱?真是让人手痒难耐!
收敛心神,大卯真君手指灵活地翻动,很快便为她系了一个漂漂亮亮、工整对称的蝴蝶结,衬得她越发娇俏。
“好了。”大卯真君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手艺,满意地点点头,“听说这般系法,眼下在众生市的年轻女修中很是流行。”
黄枸转过身来,先是三下五除二地将那支能补充精力的赤血山楂糖葫芦吃完,然后才站起身,眼神有些飘忽地对大卯真君道:“师父,我、我去一下净房。”
大卯真君是何等人物,哪能看不穿这小丫头片子的心思?她那点道行,在自己面前简直无所遁形。尤其是那对毛茸茸的犬耳,此刻正极力想保持平静,却还是忍不住微微耸动着,早已将主人那点小算盘出卖得干干净净。
大卯真君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颔首:“快去快回。”
果不其然,黄枸回来时,手里赫然又多了一支一模一样的、红艳艳的赤血山楂糖葫芦!甚至仔细看去,那串上的果子似乎还比之前那支更大、更饱满几分,想来定是这妮子偷偷让店家特意挑选的。
黄枸捏着糖葫芦,走到大卯真君面前,小脸微红,眼神有些闪烁,声音也细若蚊蚋:“师、师父……那个……刚才的糖葫芦,很好吃……我、我想让您也尝尝……”
她说着,将糖葫芦递了过来,那模样,既带着些许胆怯,又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仿佛生怕被拒绝。
大卯真君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那双手再次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将这贴心的小家伙搂进怀里好好揉搓一番,夸赞她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但现在是在外面,周围人来人往。
大卯真君强行压下那澎湃的“撸狗”冲动,只是深深地看了黄枸一眼,那目光复杂得让黄枸有些不解。
然而,大卯真君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支饱含着徒弟心意的糖葫芦,随即又转过了身去。
黄枸歪着头,看着师父的背影,有些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转身。
但是当她看到师父接过了她的糖葫芦,心里便被那巨大的喜悦和满足填满。
师父收下她的糖葫芦了耶!
至于师父为何转身,那或许……是因为师父也很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