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光阴,于修行者而言,不过弹指一瞬。然而,当黄枸脚步虚浮、眼神发直地踏出正贤寺那扇沉重的古老大门时,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轮回。
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耳畔仿佛依旧回荡着那连绵不绝、直透灵魂深处的诵经声,嗡嗡作响,如同有万千细小梵文在脑壳里盘旋、撞击,搅得她头晕目眩,思绪一片混沌。
“枸儿,你还好吗?”
身旁传来沈岩关切的声音,听起来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虚弱。
黄枸缓缓转过头,只见沈岩的脸色虽不如她这般难看,却也透着一股明显的疲惫。这三日,法光方丈的诵经声乃是无差别的地图炮,直接作用于神魂。
当然,好处自然也是极大的,沈岩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比以往更加凝实、坚韧,神识范围也有所增长。但连续三日不间断地承受这等宏大佛音的洗礼,对精神的消耗也是极其恐怖的,如同将一块铁反复锻打,虽去除了杂质,增强了韧性,锻打的过程却也令人筋疲力尽。
连修为高深的大卯真君,眉宇间也隐约可见一丝倦色,只是她定力极佳,掩饰得更好。
而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当属天遁老祖。这老家伙居然能在法光方丈那如同洪钟大吕、直撼心神的诵经声中……打瞌睡!甚至还发出了极其细微、颇有节奏的鼾声!虽然每次都会被大卯真君用“死亡凝视”和暗中掐诀弄醒,但他总能很快又再次进入“点头”状态。
沈岩心下暗忖:看来师父他老人家,没少被法光主持“特殊关照”过,怕是早已练就了一身“左耳进右耳出”、在梵音中神游天外的本事。
“我……没事……”黄枸晃了晃依旧有些昏沉的脑袋,声音有气无力,“就是……腿好像有点不听使唤……”
她试着迈开脚步,结果两条腿如同煮熟的面条般,软绵绵地直打哆嗦,根本不听使唤。
沈岩注意到她步履蹒跚、几乎站不稳的模样,强忍着自身的疲惫,嘴角扯出一丝戏谑的笑容:“看来是听得太投入,腿都软了。要不,我去寺里帮你讨根笔直的柴火当拐棍?”
“去你的!”黄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虽然没什么力气,但白眼还是翻得很到位,“你这家伙,跟我一块听了三天的经,居然还有精力跟我开玩笑?”
“那……”沈岩收敛了玩笑之色,上前一步,微微弯腰,语气认真了些,“要我背你回去吗?”
“不用!”黄枸想也不想,立刻梗着脖子,强撑着站直身体,虽然依旧有些摇摇晃晃,但她还是嘴硬道,“我……我自己能走!听人诵经而已……”
然而,flag立得有多快,打脸就来得多迅速。
她逞强地刚迈出两步,身体就猛地一个前倾,双腿一软,眼看就要毫无形象地扑倒在地,与地上的青石板来一次亲密接触。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灵力及时托住了她。
是大卯真君出手了。
“你这丫头,都这般模样了,还逞强?”大卯真君无奈地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却是心疼。她走上前,伸手将软绵绵的黄枸轻轻揽入自己怀中,让她靠着自己。
随即,她伸出一根修长如玉、带着淡淡药香的手指,没好气地戳了戳黄枸那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嗔怪道:“方才若不是为师看着,你岂不是要摔个灰头土脸?嗯?”
被师父这么一戳,黄枸顿时像只被捏住后颈皮的小狗崽,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唔……”的一声,彻底没了脾气,只能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
大卯真君揽着怀中的小徒弟,抬头对沈岩道:“沈师侄,这丫头神魂损耗过度,为师先带她回去好生休息调养一二。你也早些回去歇息,莫要在外耽搁。”
嘱咐完沈岩,她的目光又转向一旁看似无事人般、正仰头研究正贤寺屋檐构造的天遁老祖,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师兄,你也一样。办完正事就回去,莫要在外边瞎晃悠。”
天遁老祖闻言,立刻收回目光,摆出一副被冤枉的委屈表情:“师妹!你这话说的!在你眼里,师兄我就那么不着调吗?我是那种会随便瞎逛的人吗?”
大卯真君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淡淡反问:“哦?那是谁,来的时候偷偷在沙鲸号的船尾,用灵炭烤地瓜,弄得满甲板都是烟火气,还被器灵追着索赔?试问这修仙界,有哪个正经的元婴大修士,会干出这等事?”
“呃……这个嘛……”天遁老祖顿时语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眼珠一转,强行辩解道,“民以食为天!一顿美味又温暖的早餐,乃是一天美好心情的开始!再说了,我也没吃独食啊,不是给你那宝贝徒儿也分了一个大的吗?师妹你何必如此斤斤计较,一点烟火气而已嘛……”
大卯真君看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最终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力感的叹息:“唉,师兄啊师兄,有时候我是真看不透你。你这到底是真不正经,还是假不正经?”
天遁老祖立刻打蛇随棍上,嬉皮笑脸地指着大卯真君怀里的黄枸,试图转移话题:“哪有什么真假不正经!师妹你看,黄师侄这脸色白的,都快翻白眼了!你还是赶紧带她回去好生休息才是正经!”
大卯真君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黄枸,这丫头只是疲惫过度,有点恶心反胃,正无意识地吐着一小截粉嫩的舌头缓解不适,哪里翻白眼了?
她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还在努力插科打诨、试图蒙混过关的天遁老祖,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懒得再跟他废话。周身灵光一闪,便裹着黄枸,化作一道柔和的青色遁光,朝着戌土宗驻地的方向疾驰而去,瞬间消失在天际。
眼见大卯真君的身影彻底消失,天遁老祖脸上那点故作委屈的表情瞬间一扫而空,立刻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嬉笑模样。他一把揽过身旁同样疲惫却还在强撑的沈岩,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去。
“嘿嘿,地坤徒儿。”天遁老祖凑近了些,挤眉弄眼,语气活像个准备带坏小朋友的该溜子,“为师瞧你这小脸煞白的,一看就是神魂消耗过度,虚得很!走走走,为师知道个好去处,技术一流,包你进去的时候蔫头耷脑,出来的时候神清气爽、龙精虎猛!”
沈岩只觉得眼皮越发沉重,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回到驻地房间,好好打坐调息,或者搂着软乎乎的枸儿单纯地睡个天昏地暗。他有气无力地提醒道:“师父……您方才不是才答应大卯师叔,不到处瞎逛吗……”
“呸!”天遁老祖眼睛一瞪,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大卯师叔一个女儿家,她懂什么?咱们是去泡个灵泉足浴,再找个手法好的道友帮着疏通一下筋骨、活络一下气血,缓解神魂疲劳!这是正经的疗养放松,怎么能叫瞎逛?这是养生!养生懂不懂!”
沈岩闻言,脸上写满了怀疑,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您说的那去处,它……正经吗?”他可没忘记之前师父透露的、关于大辰师叔和容小星师兄的某些“小爱好”,知道的那么清楚,说不定他老人家也偷偷去过。
“好你个臭小子!”天遁老祖顿时气得跳脚,抬手就给了沈岩一个爆栗,“砰”的一声,一个新鲜出炉、油光锃亮的大包瞬间出现在了沈岩的额头上。
沈岩捂着额头,无语望天。
天遁老祖吹胡子瞪眼:“为师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人吗?那地方当然正经!是正规的养神阁!持证经营!只不过……里边的服务人员,恰巧都是些手艺精湛、悟性颇高的女道友罢了!手法那叫一个到位!”
沈岩揉了揉发痛的额头,依旧有些不放心,低声嘟囔道:“师父,我可是有枸儿的人了,去那种地方,着实不太好吧。”
“妈的!”天遁老祖彻底没了耐心,笑骂道,“就是泡个澡、按个摩、捏个脚!清清白白,不揩油不胡来,怎么就对不住你家那小相好了?你这脑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再唧唧歪歪、磨磨蹭蹭的,为师可不带你了!让你自个儿蔫着头回去!”
见沈岩似乎还想说什么,天遁老祖彻底失去了耐心,根本不容他再反驳。大手一伸,如同扛米袋般,一把将猝不及防的沈岩拦腰扛在了自己肩上!
“哎!师父!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少废话!等你磨蹭到了,天都黑了!”
天遁老祖根本不理会在肩上徒劳挣扎的沈岩,周身遁光亮起,哈哈大笑着:“走你!为师带你去见见世面,享受享受去!”
话音未落,他便扛着不断抗议的沈岩,化作一道迅疾的土黄色流光,朝着与驻地相反的、众生市某个繁华区域的方向破空而去,只留下沈岩无奈的抗议声消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