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正贤寺那涤荡人心的最后一声钟鸣悠远散去,也意味着施粥弘法大会的彻底落下了帷幕。
众生市内,原本摩肩接踵的人流开始如同退潮般涌动、分流。各门各派的修士,在师长或领队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集结,化作一道道颜色各异的遁光,飞向停泊在港口的各色飞行法器,准备启程返回宗门。而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们,也或是三五成群结伴而行,或是形单影只悄然离去。
可以预见,关于“天道十年后沉寂,灵气将按序枯竭”这等石破天惊的消息,必将随着这些参会修士的离去,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传遍整个中土修仙界,引发难以估量的震荡与波澜。
空港前,黄枸与沈岩跟随着自家师父天遁老祖、大卯真君以及其他两位元婴师叔,汇合了此行所有前来参会的宗门弟子。众人井然有序地登上了沙鲸号的甲板。
甲板上,弟子们各自寻了位置站定,虽人数众多,却无多少喧哗,气氛隐隐带着一丝大会结束后的放松,以及对未来的思索与凝重。
天遁老祖神识扫过全场,确认所有弟子均已登船,再无遗漏后,便沉声下令:“启航!”
随着命令的下达,沙鲸号那巨大的、镌刻着无数防御符文的云帆缓缓升起,猎猎作响,汲取着云海中的灵气。
紧接着,一声古老、苍茫、仿佛来自洪荒深处的鲸鸣自船体深处响起,悠长而雄浑,宣告着这艘巨舰的苏醒。
庞大的船身开始轻微震动,四周的云雾如同被无形之力排开,沙鲸号缓缓升空,调整方向,随即猛然加速,破开重重云海,朝着戌土宗的方向平稳而迅疾地驶去,正式踏上了归途。
船行至高空,置身于茫茫云海之上。放眼望去,四周尽是翻涌奔腾、洁白无瑕的云浪,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落,将云海染上一层璀璨的金边,景象壮丽非凡。
黄枸趴在船舷旁,兴奋地俯瞰着这难得一见的奇景。沙鲸号巨大的船身破开云浪,平稳前行,当真如同其名一般,宛如一头真正的洪荒巨鲸,在无边无际的云之海洋中自在遨游。
猎猎的罡风在沙鲸号的有意控制下,穿过护罩后就变成了细细的微风,那微风吹拂起黄枸金色的发丝和裙摆,却吹不散她脸上的新奇与喜悦。
沈岩安静地站在她的身旁,目光同样投向远方浩瀚的云海,但更多的注意力,却落在身边人那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看着她眼中倒映着云海天光,那般纯粹而充满活力的模样,他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真想让远在厚土镇的父母也看看,看看他们的“枸儿”如今出落得这般好,这般快乐。
心中柔情涌动,他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自然地伸了过去,轻轻握住了黄枸搭在船舷上的微凉小手。
黄枸正沉醉于美景,感受到手背传来的温暖与包裹感,微微一怔,侧过头来看向沈岩。当对上他那双盛满了温柔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眷恋的眼眸时,她的心跳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她小心地飞快瞟了一眼四周,其他弟子大多也在欣赏风景,或低声交谈,无人特别注意他们这个角落。
一个念头忽然窜上她的心头。
趁着沈岩目光依旧温柔地凝视着她,似乎有些出神的刹那,黄枸忽然踮起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在他左侧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
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柔软的触感、温热的气息猝不及防地袭来,沈岩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看向突然“偷袭”得手后迅速退开的少女。
黄枸已经像只受惊又得意的小兔子般跳开了两步,双手交叉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仰着一张泛起诱人红晕的小脸,冲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眼睛里闪烁着狡黠又羞涩的光芒:
“嘻嘻,大呆瓜沈岩!”
沈岩抚过那被亲吻过的地方,其上仿佛还残留着那瞬间的柔软与湿润,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小石子,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一种混合着惊喜、甜蜜又有些不知所措的奇异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般窜遍全身,让他觉得那块皮肤微微发烫,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
呜——!!!
就在此时,沙鲸号突然发出了一阵短促而低沉的鲸鸣!这鸣声与起航时那悠长的声音不同,反而更像是一种示警或者提醒!
刹那间,甲板上的气氛为之一变!所有弟子,包括沈岩和黄枸,都瞬间收敛了心神,下意识地朝着船外望去,目光变得警惕起来。
就连一直看似懒散的天遁老带着大卯真君等几位元婴修士,也都不动声色地出现在了甲板前端,神色微凝地看向侧前方的云海。
只见侧前方那浓厚如棉絮的云层之中,毫无征兆地猛然冲出一艘庞然大物!
其规模与沙鲸号不相上下,通体呈现出尊贵的深紫色,船身之上镶嵌、雕刻着大量繁复华丽的金色纹饰与浮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极尽奢华。最为醒目的是其船首部位是用一整块无瑕的灵白玉石精心雕琢而成的一只展翅欲飞、仪态万方的凤凰!
天遁老祖等众戌土宗元婴修士一眼便认出,那是合道宗的空天战船“紫凤号”!
紫凤号冲出云海后,迅速调整着姿态与速度,在不远处与沙鲸号保持着一個既安全又便于交流的平行距离,稳稳地齐头而行。
紧接着,一道华贵非凡、气势磅礴的身影自紫凤号上空凝聚显现,那是一位身着繁复紫金道袍、面容英俊却带着几分威严、满头银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玉冠之中的青年男子虚影。其身形巨大,法相庄严,正是合道宗的元婴后期大修士:千合君子,寿天君!
那巨大的虚影目光扫过沙鲸号,最终定格在天遁老祖所在的位置,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两艘巨舰:“天遁道友,别来无恙?故人途经此地,可否现身一叙?”
天遁老祖见状,嗤笑一声,嘀咕了句“搞这么大排场”,却也毫不含糊。他身形微微一晃,一道同样巨大、却显得有几分懒散邋遢的虚影自沙鲸号上空凝聚,歪着嘴,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回应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合道宗的千合老哥啊。怎么,不在你的紫凤号上享清福,突然跑出来拦老夫的路,所为何事啊?”
那千合君子对天遁老祖这副不着调的模样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并未动怒,反而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像是老朋友相见般的笑意:“天遁道友还是这般快人快语。实不相瞒,确有一事,想与道友私下商议一二。”
两位元婴大修士的虚影在空中简单寒暄了几句,其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了不久前法光方丈宣布的那则惊天消息上。
伴随着交谈的深入,很快,二人的交谈便转为无声的神念传音,巨大的虚影依旧悬浮于空,双方都维持着基本的礼仪,但其表情细微变化,显然正在进行的交流绝非寻常。
甲板上,两宗弟子皆屏息凝神,虽然听不到内容,却能感受到那无声交流中蕴含的凝重气氛。
沈岩眉头微蹙,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黄枸也下意识地靠近了沈岩一步,小手悄悄攥紧了他的衣角。
良久,天遁老祖的虚影微微颔首,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神色收敛了许多,变得严肃起来。而千合君子的虚影,则似乎松了一口气。
两位元婴大修士的私密谈话结束。
千合君子的虚影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份郑重:“既然如此,那此事便暂且如此。此物,乃是我合道宗的一点心意,还望道友回去之后,同贵宗诸位长老细细考量。”说着,他的虚影轻轻一抬手,一道紫金色的流光自紫凤号上飞射而出,落入天遁老祖虚影的手中,化作一枚雕刻着凤凰纹样的玉简和一个储物戒指。
天遁老祖虚影接过,掂量了一下,歪嘴一笑:“千合老哥倒是大方。行,东西老夫收下了,回头自会与宗门商议。”
“如此,便有劳道友了。宗门事务繁忙,不便久留,告辞!”千合君子的虚影拱手一礼。
“下次再见!”天遁老祖也随意地摆了摆手。
下一刻,紫凤号那华丽的船身灵光暴涨,发出一声清越的凤鸣,竟以快得惊人的速度猛然转向、加速,如同离弦之箭般,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化作天边一个细微的紫金色光点,随即彻底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其速度之快,与它那庞大华丽的体型形成了鲜明对比。
沙鲸号甲板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合道宗这来得突然、去得迅疾的举动搞得有些懵。
天遁老祖收回虚影,真身咂了咂嘴,对着身旁的大卯真君、大辰真君以及人子真君笑骂道:“嘿!你们看看!千合老怪那家伙,表面上装得一副淡定从容的君子模样,实际上,瞧瞧他们那船跑得,跟后头有鬼撵似的!看来这心里头,急得很呐!”
大卯真君神色平静,眸光却锐利如刀,冷静地分析道:“合道宗山门濒临东海,若法光方丈宣布的天道启示为真,东海异动,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寻求外援,是必然之举。”她看向天遁老祖。
天遁老祖也不再玩笑,神色一正,传音与几位同门迅速交流了几句,大致说明了千合君子此番前来的意图的确是提出结盟,为了表示诚意,那枚储物戒指装着的是关于割让几处大型灵石矿脉的契约玉简。
“结盟一事非同小可,关乎宗门基业。千合老怪虽出手阔绰,但此事仍需回宗后,召集所有长老,共同商议定夺,非我等几人可独断。”天遁老祖最后总结道,语气沉稳。
大卯真君闻言,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师兄所言甚是。合道宗实力不弱,若真能守望相助,在未来的天道沉寂,的确是一大助力。但其诚意几何,背后是否另有算计,仍需仔细斟酌。回宗商议,是稳妥之举。”
四位元婴修士迅速就此事达成共识,便让众位弟子先行散去。
巨大的沙鲸号继续平稳地航行在云海之上,仿佛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拦截与密谈从未发生过。但船上的每一位弟子心中都明白,平静的归途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天道沉寂的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水中的巨石,其引发的波澜,正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扩散至整个修真界的每一个角落。
而戌土宗,这个中土的一方霸主,未来也将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这时代巨变的漩涡中心。
沈岩握紧了黄枸的手,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未来的凝重,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彼此相互扶持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