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清第一次见到Ca，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玩游戏。
“要不你先去楼上看看，顺便把这个药给他。”她的手里多了一杯水和两颗药。
沈清清的头被面前的妇女抚摸着：“如果你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你就喂给他吃，这是我们家的规矩，好不好？喊他下来吃饭吧。”
沈清清面无表情地踏进房门，一眼就能看到整个室内的角落。
室内灯光昏暗，墙面到处都是涂鸦过后留下的图案，杂乱至极。而房间里没有什么家具，一张电脑桌上凌乱地堆放着一些书本，还有一桶没有吃完的方便面和许多空着的药瓶。
沈清清的眼睛观察地上的玻璃碎渣，到斜旁边对着电脑的单薄身影。那是唯一亮着微弱的光源的地方，他玩的是宝可梦，她以前看过动画。
她踩着玻璃碎渣，坐到他的身旁，他没理她，一个视线都没有投过来。
沈清清抬头往上看，被白光照着的天花板，什么都没有。
她往右边看，一把电吉他。
她往左边看，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刘海很长，紧贴着皮肤。
这个人，他不是人吗？沈清清思考起这件事情，再次转头看向他，略微起身抓着他的刘海往上扬。
他一直后仰着往后退，“你干什么？”
“掀刘海。”
“你是谁？”
沈清清保持站着的姿势，勾下腰看着他，“我从今天开始就要来你家住下了。”
青年却摇头，“明年。”
沈清清有些不懂这个人什么意思，“明年才可以？”
他又摇头，“不可以。”
沈清清沉默一阵，转念一问：“你是谁？”
“这是我家。”
她知道和他对话行不通了，就招呼他过来。他不说话，沈清清就走过去拉他的衣袖把他拉过来。
沈清清发现了他有些像女生的面容，手指甲上面的月牙白很少，看到了他的长长的眼睫毛。
他用力甩开沈清清的手，而沈清清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他重新回到电视面前，在战斗界面不动，却在一刻不停的摩挲手指，眼睛乱瞟。
她把那两颗药给他塞下，暴力地让他把水喝了。
“清清？你怎么了……哎呀。”
妇女连忙走了过来，看见自己儿子这样，就问：“他吃药了吗？”
“我刚刚喂了。”
妇女又一次摸了摸她的头，“真棒，那我们去楼下吃饭吧。”
在楼下吃饭的时候，他们在商讨让沈清清住在哪个房间合适，她便开口说话：“我想和他在一起住。”
沈清清指的就是青年，而他只是盯着米饭看，一口也没吃。
他的父母相互看了一眼对方，有些为难道：“但是，你也看见了，承佑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不太确定你们能不能相处的好……”
沈清清心中冷漠，他们就是怕两个精神病在一起出问题罢了。
青年好像慢慢反应过来了，抬头看着他们，沈清清就问他：“你数到多少颗了？”
他喃喃道：“162……”
他的父母皆是一愣，发现沈清清居然可以猜到他在做什么，于是再次讨论了一阵，就安排他们俩住一起了。
两人吃完饭后回到房间，沈清清静静等待着他，过了半小时后，他回过神来，看着沈清清，问道：“你是什么人？”
沈清清垂眼说：“我是被你父亲塞过来的，我从今天开始就和你一起住了。”
“那你的行李呢？”他往沈清清的背后看。
“在外面的，我应该睡哪？”她又看了看房间四周。
他沉默一阵，道：“我收拾一下吧。”
“我可以帮你。”
青年打量了一下她的身高，“你几岁了？”
“十岁。”沈清清说道。
“我还以为你已经十五了，这么高。”
他又问：“你看我那样不会觉得吓人吗？”
“不觉得。”
“谢谢你安慰我。”他笑了笑，沈清清的眼神避开了他的笑容。
吃完饭后，他们收拾出来屋子，沈清清负责捡垃圾，他负责丢垃圾，房间就没有垃圾了。
“还有两个大垃圾。”她这么说道。
他没有理沈清清，把床铺好了就继续玩游戏。
“你会弹吉他吗？”沈清清看见了墙上挂着的电吉他。
“会。”
“想听。”
他的身形一顿，“等我有心情。”
“哦。”她显得有些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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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么持续过着，他发现沈清清有时候温和细心，有时候急躁阴冷，他最不擅长对付这种人。
父母喊他带着沈清清去街上逛逛，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走在后面，谁都没有看周围的场景。
他们走到一个小卖部，买了冰棍，走在巷子里的石阶上坐下，他就盯着不远处的车水马龙一动不动，而沈清清一会安静地蜷缩着腿脚，一会把两只双腿弄得晃来晃去，闯入他的视线。
他依旧不会和人对上视线，而沈清清也不会，每次侧头看她，她也只是安静地吃冰棍。
“你为什么会来到我家里？”他问沈清清。
“我来接受治疗的，我父母将我放在这里的。”她平淡道。
“那我和你是亲戚关系？”
“不是，只是他们把我暂时寄养在这里，我好了就走了。”
“哦。”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沈清清过了很久，就道冰棒吃完了后，才说：“我能碰碰你的手吗？”
他侧头看向沈清清，发现她已经靠了过来。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沈清清手上还有触碰冰时微凉的触感。
沈清清说：“我好像不怕你。”
“我也不怕你。”
两人看着对方那空虚疲惫的眼睛时，却都不由自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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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沈清清来说，月经期是很难熬的事情。因为她不仅痛经，而且前天还吃了冰。
“怎么办，我要死了。”她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喃喃自语。
他就问：“那我给你煮红糖水？”
“那个喝了没用。”她无力说着，又是一阵抽痛，只好无力地咬着下唇。
“那是什么有用？”
“止痛药，布洛芬什么的。”她声音虚弱，感觉随时就要升天。
他就去买了，给她备了热水，让她喝下。
她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我之前给你喂药的时候都是冷水，搞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父母不经常在家，我病情复发的时候都没人管我，我还应该谢谢你喂我药。”
“那你为什么不定期吃药？”
“因为那样费钱，病发之后再吃物尽其用。”
“这样啊。”她很利索地把两颗药吞下，蜷缩着抱着自己的肚子。
“我听药店的人说，肠胃不好的人不能吃这个，你还好吗？”
“我肠胃挺好的。”她随口道。
他点头，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日渐渐落下，一片晚霞涂鸦了寂寞的黄昏，回忆的触角也在这一刻已静止延伸。
在这片寂静中，沈清清忽然开口道：“你说过，你一碰到别人就会觉得很心慌，对吧？”
他点头。她继续道：“那你知道吗，每一个人的心跳频率都是不一样的，但是两个人相互拥抱三十秒以上，心率就会变得一样。”
“所以，在难过的时候，紧紧抱住一个人的话，就会安定下来。”
沈清清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不停摩挲，“所以，请帮帮我。”
沈清清吐出了无力的求救。
他看向了她的双眸。那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像是一潭死水，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求求你了，请你帮帮我……”
“什么意思？”他凑近了一些，看着沈清清的眼睛问道，而她再也没有出声，也没有了任何表情。
就像是尸体一般，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在沈清清的身旁一直守候，手也像之前那样一直紧紧地握着。而沈清清依旧没有一点动静，只是默默地流泪，一直到夜晚，凌晨。
他不知道原因。
为什么忽然就这样了？
为什么就没有任何征兆的发生这种事情？
他做了个深呼吸，把自己的药给吃了，坐在床边呼喊着沈清清的名字。
沈清清的手略微有些颤抖，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发凉。
“哥哥……”沈清清无神的双眼投向了他。
“我在。”他只是双手都叠在沈清清的手上。
“我刚刚，做了个梦。”沈清清的声音宛若浮丝。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天花板，“我一直在想，如果死亡是结局，那每件事都是可悲的一环。”
“就好像是，不间断的回忆串联起来，那些过往的快乐与希望都从来没有过一样。
“而我做的一切，好像都是错的。”她依旧只是静静地流泪。
“痛苦侵占了我的所有情绪，而我内心只感觉到一片荒凉，我的外表也不断变得丑陋。”
“我微小得如尘埃一般，整个人低入沼泥，沾满乌黑粘稠的泥，越陷越深。”
他听着沈清清吐露出的毫无逻辑的话语，随即明了，这只不过是她在失去后，思而不得的纠缠中一种新的自我安慰的方法罢了。
“那你知道吗？”他依旧坐在床头，紧握住她的手，低头看着沈清清。
一缕清柔的亮光透过窗子，照亮空中飘舞着的灰尘，穿过窗户，静静地泻在房间里，将地板点缀得斑驳陆离。
“什么？”沈清清极其缓慢地仰头，发丝也缓缓滑落。
“每一个人都心跳频率都是不一样的，但是两个人相互拥抱三十秒以上，心率就会变得一样。”
沈清清露出呆滞的表情，似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其实我也是刚知道不久，但是我也想试试。我可以抱抱你吗？”他询问道。
沈清清睁大双眼，随后垂下双眸，咬紧嘴唇过后，略微点头。
他就轻轻地抱住了她，然后越抱越紧。
怀里的身躯是冰冷的，缓慢的心跳却逐渐变得平稳有力，像是暗中发出微光，如同只有在夜色里才能被发现的萤火。
爱一个人是贪心的，沈清清沈清清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拥抱，而是一颗爱她的心。
她放声大哭了起来。
而听到沈清清哭，他也终于放心，一直拍着她的背无言安慰，毕竟压抑着情绪才是最可怕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别人触碰达到五小时以上，心慌的感觉无时不刻的朝他袭来，而他也忍下了这样的焦虑，安慰着这个比自己更痛苦的沈清清。
很久之后，沈清清在泪眼婆娑中露出一个笑容。
“谁会用之前听别人说的话去安慰人啊。”
.
两年后，沈清清离开了。沈清清回国的时候他并没有来，他的父母不放心他来这么人多口杂的地方。
沈清清理解，只是心里空了一块，灌满了冬天湿冷的空气。她站在安检口，一遍遍给他发消息，指尖冰凉地敲着屏幕：
沈清清：我过安检了
沈清清：飞机有点晚点
沈清清：看到一只皮卡丘
沈清清：我到了给你报平安
消息石沉大海，她知道他可能又在某个角落陷入自己的数字迷宫，或者在药物作用下昏沉。
下机之后，她看见了他的消息：好，我会等你的
沈清清抱着手机，将手机抵在自己的额头，轻轻笑了。
她上了初中后，和慕小雪成为了朋友，但是她却经常遭遇到莫名其妙的霸凌，于是沈清清就会向他诉说这件事。
沈清清：（图片）中午午休睡个午觉，我的头就被剪成这样了꒦ິ^꒦ິ
图片是她的刘海被剪成狗啃的模样，而过了没多久，他也给沈清清发了张自己头发的图片。
Casetheniet：我也变成狗啃头发了，好看吗（ﾉ´д｀）
沈清清：笑死我了！！！
她那时候觉得，只要有他在的话，她什么都能够挺过去的。
直到那天，慕小雪当着自己的面摔了他送给自己的钥匙挂坠的时候，她真的崩溃了。
那是一个吉他的陶瓷小挂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地摊上随处可见的劣质陶瓷，涂色都有些粗糙。
而陶瓷从慕小雪指尖滑落，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带着沈清清全部的呼吸和心跳，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砖上。
“啪嚓。”
不是摔碎，是炸裂。小小的陶瓷身体瞬间四分五裂，琴颈断裂，琴身粉碎，连那粗糙的颜色都变成了惨白的粉末，混杂在碎片里。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清清，你没事吧？我赔你一个好不好……”
慕小雪的道歉声嗡嗡作响，像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沈清清没有尖叫，没有质问。她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知都在那声碎裂中戛然而止。
她的膝盖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是将目光死死地钉在地上那滩狼藉的碎片上。
世界在她眼前褪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白和尖锐的棱角。
教室里其他同学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却感觉不到。
怎么办？
这三个字在她空荡荡的脑海里疯狂撞击。
怎么办。
我已经没法和他在一起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比以往任何一次情绪崩溃都要深邃，都要死寂，从碎裂的陶瓷中心蔓延开来，瞬间冻结了沈清清的四肢百骸，冰封了她的心脏。
那是一种连哭喊都发不出的窒息，坠入无边虚空的失重。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只有那碎片烙印在视网膜上。
而这次，他没法过来安慰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