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塔侧身让开半步时,安德莉亚的靴底刚踏上药坊的门垫,就听见阁楼传来一阵急促的响动 —— 像是有人慌乱中踢翻了药杵。她下意识按紧腰间的弯刀,鼻尖萦绕的消毒水味里,混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阿布勒的魔力波动,像被揉碎的星火,藏在冥界苔藓的腥气里。
“进来吧。” 莉娜塔的声音平得没波澜,转身时顺手将淬毒匕首别回腰间,动作自然得像在挂围裙。她没关门,任由巷口的风卷着落叶飘进走廊,刚好落在安德莉亚的靴尖前。
安德莉亚的目光扫过柜台:左侧摆着晾干的曼陀罗,右侧堆着沾着泥的药篓,墙角的铜炉正咕嘟煮着什么,冒出的白汽带着点苦味。最显眼的是柜台上的账本,摊开的那页写着 “阿布:欠苔藓汤三碗,欠绷带一卷 —— 合计七枚银币”,字迹被墨点污了一角,像是写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惊了手。
“找什么?” 莉娜塔往铜炉里添了块柴,火星溅在灰砖地上,“我这儿只卖药,不赊账。”
安德莉亚收回目光,落在莉娜塔的白大褂上。袖口沾着点墨绿色的污渍,是魔界雪蜥的胆汁,她在魔王城的军械库见过 —— 用来给箭簇淬毒的。“我找一个人。” 她的声音刻意压得平缓,手却没离开刀柄,“红眼睛,大概这么高,” 她比了个手势,“说话偶尔会带点古语口音。”
阁楼的地板 “吱呀” 响了一声。莉娜塔掀起眼皮,往楼梯口瞥了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红眼睛?暮色镇的酒馆里,喝多了发酒疯的红眼狼人多的是。” 她用长勺搅了搅铜炉里的汤药,“不过 ——”
“她是我妹妹!” 阿布勒的声音突然从楼梯口炸响,带着点刻意拔高的慌张。他趿着只掉了底的布鞋,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角,颈间的衣领扯得老高,像是想遮住什么。看见安德莉亚时,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冲过来往两人中间一站,胳膊肘不小心撞翻了柜台上的药瓶,“哗啦” 一声,紫色药粉撒了安德莉亚一靴。
安德莉亚的眉头瞬间拧紧 —— 那是追踪用的 “显影粉”,沾在皮肤上三天都褪不掉。但她瞥见阿布勒疯狂朝她使眼色,颈间的衣领被扯得变形,露出底下泛着红光的魔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莉娜塔弯腰捡药瓶碎片,指尖捏着块碎瓷,慢悠悠地说:“妹妹?你姓阿,她看着像……”
“她随母姓!” 阿布勒抢话太快,嗓子都劈了,他拽过安德莉亚的胳膊往阁楼推,“她叫安雅,刚从南边投奔我,路上遇到点麻烦,想在这儿借住几天。” 他转头冲莉娜塔笑得比哭还难看,“房租我替她付!从我的欠款里扣!”
安德莉亚被他拽得一个踉跄,靴底的显影粉在地板上印出个淡紫色的脚印。她低头盯着那脚印,又看看阿布勒后背 —— 他的黑袍下摆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粗布衣,和当年在魔王城穿的暗纹锦袍判若两人。
“借住?” 莉娜塔直起身,碎瓷片扔进垃圾桶,“我这药坊就一间阁楼,你让她睡药柜?”
“我睡地板!” 阿布勒和安德莉亚异口同声。说完又同时愣住,阿布勒的耳尖瞬间红透,安德莉亚则飞快地别过脸,假装研究墙上挂着的草药图谱。
莉娜塔看着他们,突然伸手掀开阿布勒的衣领。泛着红光的魔纹在他颈间跳得厉害,像条不安分的小蛇。“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再睡地板,圣银毒复发了,医药费翻倍。” 她松开手,转身往阁楼走,“安雅是吧?跟我来,阁楼有张旧沙发,够你蜷一夜。”
安德莉亚跟在她身后,经过阿布勒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咬牙道:“陛下!您 ——”
“嘘!” 阿布勒攥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缩。他的红瞳在阴影里亮得惊人,“别暴露身份,现在还不是时候。”
阁楼比想象中逼仄。一张吱呀作响的木床占了大半空间,床头堆着阿布勒的几件旧衣服,墙角的木箱里塞满草药,空气里飘着药膏和灰尘混合的味道。莉娜塔指着靠窗的沙发:“将就着睡,半夜别乱摸,桌上的瓶瓶罐罐,半数以上能毒死人。”
安德莉亚的目光扫过桌面:一个装着绿色液体的烧杯,标签写着 “狼人脱毛剂”;一把银质解剖刀,刃上还沾着点暗红;最角落压着张揉皱的纸,露出的边角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冰晶玫瑰 —— 是阿布勒的笔迹,她认得。
“知道了。” 安德莉亚的声音有点闷。她脱下沾着显影粉的靴子,刚想往沙发上坐,就听见楼下传来阿布勒的惨叫:“啊!莉娜塔你轻点!这针是用来扎镇长的,不是扎我!”
莉娜塔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点笑意:“谁让你刚才挡路?镇长的腿要是治不好,你就去铲马粪 —— 安雅!” 她突然扬声,“楼下缺个烧火的,来搭把手!”
安德莉亚攥紧了拳头。她年轻时就在冰封谷率三百死士击溃人类联军,如今却要给一个人类药剂师烧火?可当她走到楼梯口,看见阿布勒正龇牙咧嘴地给镇长扎针,莉娜塔站在旁边,手里举着个装着黄色液体的滴管,威胁说 “再乱动就给你灌泻药” 时,到了嘴边的火气突然就泄了。
深夜的药坊终于安静下来。镇长早就被家人接走,阿布勒以 “伤口疼” 为由躲进了阁楼,留下莉娜塔和安德莉亚在厨房收拾。铜炉里的火快灭了,莉娜塔用铁钳拨了拨炭,火星映在她灰瞳里,亮得像藏了星子。
“你和阿布…… 认识很久了?” 安德莉亚突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弯刀鞘上的冰晶玫瑰。
莉娜塔往炉膛里添了块柴,没回头:“不算久,也就一年。” 她顿了顿,补充道,“他去年雨夜倒在我门口,浑身是伤,说自己是个跑商的,被劫匪抢了。”
安德莉亚的手猛地收紧。跑商的?他竟把自己说得这么普通。
“你呢?” 莉娜塔转过身,铁钳靠在炉边,发出 “当啷” 一声,“从南边来?看你的手,不像做农活的。”
安德莉亚的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剑磨出来的。她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以前…… 在镖局做事。”
莉娜塔没再追问,只是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镖局啊,那你可得看好你‘哥哥’。他笨得很,上次去采苔藓,差点掉进沼泽里,还是我把他拽上来的。”
安德莉亚的喉间哽了一下。那个当年在冰封谷单枪匹马冲阵、连魔族长老都要敬三分的魔王,竟然会掉进沼泽?
阁楼的木板又响了。两人同时抬头,看见阿布勒扒着楼梯扶手往下看,头发睡得乱糟糟的:“你们还没睡?我…… 我渴了。”
莉娜塔转身去倒水,安德莉亚却快步走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叛军在扩充军备,克罗格用您的名义招募了不少黑市佣兵,阿诺斯还在追查您的下落。”
阿布勒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接过莉娜塔递来的水杯时,指节微微泛白:“我知道了。” 他喝了口水,突然看向安德莉亚,“你身上带钱了吗?”
安德莉亚一愣:“钱?”
“嗯。” 阿布勒的耳朵又红了,“药坊最近周转不开,莉娜塔说…… 想雇个人帮忙,管吃住,还给工钱。” 他没说的是,莉娜塔下午算账时,把他欠的债算到了两千金币,说再还不上就把他抵押给酒馆当杂役。
安德莉亚看着他颈间若隐若现的魔纹,又看看厨房角落里堆着的空药瓶,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从靴筒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几枚磨得发亮的银币 —— 这是她一路变卖盔甲换来的。
“我有钱。” 她把布包塞进阿布勒手里,声音压得极低,“明天我去镇上打听消息,顺便…… 看看有没有能赚钱的活。”
阿布勒捏着那袋银币,指尖传来布料粗糙的触感。他想说 “不用”,却想起莉娜塔账本上那串触目惊心的数字,想起她给人针灸时被病人家属刁难,却只是笑着把诊金压了压。
“别太累。” 他低声说,红瞳在昏暗中亮得像两簇小火苗,“情报重要,你也……”
“知道了。” 安德莉亚打断他,转身往阁楼走,走到楼梯口时,忽然回头看了眼厨房。莉娜塔正坐在炉边翻账本,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发梢镀了层银,侧脸的轮廓柔和得不像白天那个会用泻药威胁人的药剂师。
她收回目光,脚步轻快地踏上楼梯。或许,在夺回魔王城之前,先学着在这间药坊里活下去,也不是什么坏事。
阁楼里,阿布勒把那袋银币塞进枕头下,指尖摩挲着颈间的魔纹。圣银毒的余痛还在,但心里某个角落却暖烘烘的 —— 像当年在冰封谷,安德莉亚冒死给他挡箭后,莉娜塔此刻正坐在楼下,借着炉火给镇长煎药时,那种踏实的感觉。
他从床底摸出个偷偷藏起来的木盒,里面是用炭笔描的地图,标注着叛军的布防。指尖划过 “魔王城” 三个字时,他忽然想起莉娜塔下午说的话:“想干大事,先得学会算账。”
或许她说得对。
窗外的雾渐渐散了,露出几颗疏星。阿布勒把木盒塞回床底,听见楼下传来莉娜塔关灯的声音,紧接着是安德莉亚在沙发上翻身的动静。
他闭上眼睛,嘴角悄悄弯了弯。
复仇的路还长,但至少今晚,不用再一个人躲在阁楼里,对着冰冷的魔晶发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