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时，阿布勒已把两大箱药剂搬上了板车。安德莉亚穿着莉娜塔找的粗布裙，头发用布带束在脑后，站在车边有点别扭地拽了拽裙摆 —— 这是她第一次穿人类女性的衣服，裙摆扫过脚踝时总觉得像拖着累赘的锁链。
“今天送哪儿？” 她问，声音刻意放软，尽量贴合 “安雅” 这个温顺妹妹的人设。
阿布勒把最后一捆冥界苔藓塞进车缝，压低声音：“城西的猎人营地，顺路经过黑鸦林。” 他瞥了眼药坊二楼的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莉娜塔大概还在睡 —— 这是他们难得能单独说话的机会。
板车碾过青石板路时，发出 “吱呀” 的呻吟。阿布勒在前头拉绳，安德莉亚在后面推，两人保持着三步的距离，看似在合力对付坎坷的路面，实则在用只有彼此能听懂的频率低语。
“凯洛斯的烬炎军还有多少人？” 阿布勒的声音混在车轮声里，轻得像风。
“不清楚。” 安德莉亚的手掌按在粗糙的车板上，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木板，“铁岩堡叛变后，他带着残部退回了东部火山带，从此没了消息。有人说他投靠了克罗格，也有人说他在秘密收拢旧部。”
阿布勒的脚步顿了顿。凯洛斯是克罗格一手提拔的副将，当年在冰封谷战役里，曾替他挡过人类的圣银箭。可如今克罗格反了，凯洛斯的立场就成了谜。
“砂珥呢？” 他又问，喉间泛起熟悉的涩味。西境的沙魔傀儡师向来独来独往，却在他登基那年，主动献上了用沙漠晶石筑成的防御阵图。
“上个月收到过影织的密报。” 安德莉亚的声音沉了些，“他守着西部晶塔，克罗格派去的三波人都没能拿下，但晶塔的魔力波动越来越弱，恐怕撑不了太久。”
板车拐出青石巷，驶上镇外的黄土路。晨雾中隐约能看见骑士团的岗哨，几个穿着银甲的骑士正靠在树桩上打盹，腰间的佩剑歪歪扭扭 —— 这就是暮色镇的防御力量，松散得像堆没捆紧的柴。
阿布勒的红瞳在雾里亮了亮：“寒骸的永霜卫呢？” 北境的冰霜骨龙骑士，是安德莉亚最信任的副官，当年他能坐稳魔王位，寒骸的铁骑功不可没。
提到这个名字，安德莉亚推板车的手猛地用力，车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带着残部退守冰原，被克罗格的人追着打，上个月…… 影织说他失踪了。” 她的声音有点哑，“但我不信他会死。”
阿布勒没接话，只是攥紧了车绳。寒骸暗恋安德莉亚的事，整个魔王城只有他知道。那个沉默寡言的骨龙骑士，每次汇报战况时，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追着安德莉亚的身影，像追着唯一的光。
“影织的情报网还在吗？” 他换了个话题，目光扫过岗哨旁那棵歪脖子树 —— 去年冬天，他就是在这棵树下捡到那枚刻着冰晶玫瑰的铜片。
“应该还在。” 安德莉亚说，“影织的精神丝网覆盖全境，她瞎了眼，心却比谁都亮。克罗格悬赏她的头，却连她藏在哪都找不到。”
说话间，板车已驶进黑鸦林。参天古木遮断了晨光，林间弥漫着潮湿的腐叶味。阿布勒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安德莉亚，红瞳在阴影里亮得惊人：“暮色镇可以作为起点。”
安德莉亚一愣：“您想……”
“这里是人类与魔界的边境，骑士团腐败，镇长懦弱。” 阿布勒的指尖划过车板上的木纹，像是在勾勒地图，“先拿下这里，清洗骑士团，作为联络旧部的据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影织的人如果在附近，肯定能收到消息。”
“清洗骑士团需要人手。” 安德莉亚皱眉，“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而且……” 她瞥了眼阿布勒的肩膀，那里的伤口虽然愈合，却还藏着圣银毒的隐患，“您的魔力还没恢复。”
“所以需要联系凯洛斯。” 阿布勒的声音很稳，“他的火蝠骑兵擅长奇袭，只要他还认我这个魔王，就一定会来。” 他从怀里摸出块磨得光滑的黑晶，塞进安德莉亚手里，“这是东部火山带的传讯晶，你找机会去黑鸦林深处激活，凯洛斯的人能感应到。”
黑晶在掌心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安德莉亚握紧它，突然想起十年前，阿布勒也是这样把一枚传讯晶塞进她手里，说：“去把北境的冰原打下来，我在魔王城等你喝庆功酒。”
“还有费林。” 阿布勒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财政大臣那个守财奴，肯定藏了不少魔晶，找到他，我们就有钱招兵买马了。”
提到费林，安德莉亚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那个镶着魔晶义眼的老头，每次见她都要念叨 “军费超支”，却总在她出征前，偷偷往她的行囊里塞一袋子金币。
“我知道了。” 她把黑晶藏进裙角的暗袋，“猎人营地的货送完，我就去黑鸦林。”
阿布勒点点头，转身继续拉车。林间的风穿过树梢，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但他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 这一年来，他第一次不是一个人对着空阁楼发呆，而是真真切切地在谋划一条能走通的路。
猎人营地的收货很顺利。那些满脸风霜的猎户，对 “安雅” 这个沉默寡言的 “妹妹” 没多问，只是在阿布勒清点药费时，打趣说：“阿布你好福气，妹妹看着比镇上的酒馆老板娘还能干。”
阿布勒的耳尖红了，刚想辩解，就被安德莉亚用眼神制止了。她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营地的布防，指尖在腰间的弯刀鞘上轻轻敲着 —— 那是她在估算防御弱点时的习惯。
回程时已是午后。两人没走大路，绕了条远路穿过黑鸦林深处。安德莉亚在一棵千年古树下激活了传讯晶，黑晶发出幽蓝的光，像颗坠落的星子，瞬间没入树影里。
“最快三天，最慢一周，会有消息。” 安德莉亚收回手，掌心还残留着黑晶的温度。
阿布勒 “嗯” 了一声，目光却落在远处暮色镇的方向。炊烟已经升起，像条白色的带子系在镇子上空。他突然想起莉娜塔早上说的话：“今晚炖雪蜥汤，早点回来帮忙劈柴。”
“得快点了。” 他拉起板车，脚步不由得加快，“莉娜塔说……”
话没说完，就被安德莉亚打断：“陛下，您好像很怕她？”
阿布勒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被车绳绊倒。“谁怕她了？” 他梗着脖子反驳，“她就是…… 就是脾气坏了点，记账狠了点，动不动就涨利息……”
安德莉亚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突然笑了。那是她自铁岩堡叛变后，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 —— 原来不可一世的魔王，也会有被人类药剂师拿捏的一天。
等他们推着空板车回到青石巷时，天色已经擦黑。荆棘药坊的灯亮着，却没像往常那样透出莉娜塔哼歌的声音。木门紧闭，门环上挂着个牌子，上面用炭笔写着：“晚归者，药费翻倍。”
阿布勒的心一沉，抬手刚想敲门，门就 “吱呀” 一声开了。莉娜塔站在门后，白大褂上沾着面粉，手里还握着根擀面杖，灰瞳在灯光下冷得像冰。
“两位玩得开心？” 她的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雪蜥汤炖成了糊糊，劈柴的刀被我用来剁肉馅了 —— 阿布，你的欠款从两千涨到三千。安雅，借住费一天五十金币，从今天算起。”
阿布勒张了张嘴，想解释他们去做了正事，却被安德莉亚悄悄拽了拽衣袖。他回头时，看见安德莉亚冲他摇了摇头，又朝莉娜塔手里的擀面杖努了努嘴 —— 那擀面杖粗得能当武器。
“那个…… 我们错了。” 阿布勒的声音难得地软了下来，红瞳里带着点讨好，“明天我去采双倍的冥界苔藓，安雅…… 安雅去帮你清洗药罐，行吗？”
莉娜塔没说话，只是举起擀面杖，转身往厨房走。阿布勒和安德莉亚对视一眼，赶紧推着板车跟了进去。
厨房的锅里果然飘着糊味，雪蜥汤已经变成了深绿色的糊糊。莉娜塔把擀面杖往案板上一拍，发出 “咚” 的巨响：“阿布劈柴，安雅生火，今晚谁也别想偷懒！”
阿布勒乖乖拿起斧头，走到院角的柴堆旁。安德莉亚则蹲在灶台前，笨拙地学着生火，火星溅到她的粗布裙上，烫出个小洞。
阿布勒劈柴的动作顿了顿，看着厨房昏黄的灯光下，莉娜塔系着围裙搅动汤锅的背影，和安德莉亚趴在灶前吹火的侧影，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满了。
复仇的路还很长，暮色镇的骑士团等着他清洗，散落的旧部等着他召集，克罗格的头颅等着他亲手砍下。但此刻，听着厨房里传来的争执声（莉娜塔在骂安德莉亚把火生得太大，安德莉亚在嘟囔 “比冰原的篝火小多了”），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夜晚，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斧头落下，柴薪裂开的脆响里，他悄悄笑了。或许，统治暮色镇的第一步，不是清洗骑士团，而是先学会怎么哄好厨房里那两个正为 “火太大还是太小” 吵得不可开交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