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血之灼

作者:Departurs 更新时间:2025/8/18 11:14:10 字数:4599

黑曜石般深沉的车身在晨光中滑行,无声无息地停在仕兰中学的大门前。车窗外,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将熟悉的校园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清冷之中。

沈镜溟没有立刻下车。冰冷的皮座椅紧贴着她的身体。前排副驾驶上,一位表情严肃的中年管家低声对着通讯器确认着什么,后视镜里只能看到司机刚毅沉默的下颌线。车身平稳如静止,隔绝了门外开始聚拢的低语和窥探视线。

管家确认完毕,迅速下车,为她拉开了后座那扇厚重的车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混合着湿漉漉的青草与远方早自习喧嚣的气息,瞬间涌入车厢。

一只包裹在定制白色过膝袜、擦得锃亮的黑色小皮鞋的修长美腿踏在了干燥洁净的台阶上。接着,是另一只。沈镜溟微微躬身,从车内走出。银白的长发今天被一丝不苟地束起,露出冷玉般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颈部,那过于苍白的皮肤在微曦天光下近乎透明,仿佛带着新瓷的釉色。熨帖笔挺的仕兰高中深色制服裙,完美勾勒出她纤细却蕴含力量的身形。

她没有去看那些瞬间聚焦在她身上的、混合着好奇、敬畏、兴奋甚至一丝恐惧的目光。管家无言地递过她那只低调奢华的单肩书包——皮质冰冷坚硬,一如她现在的心境。

“下午五点,准时来接您。”管家声音平稳,微微躬身。

“嗯。”沈镜溟接过书包,轻若无物地甩在肩上,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才有的、刻入骨血的从容。她没有说“再见”,只是迈步,径直朝着那扇象征着知识与阶层分野的大门走去。

当她踏上通往教学楼主干道的宽阔阶梯时,两侧无形的“人墙”自动为她裂开一道真空般的通道。窃窃私语如同涨潮的浪声,又在她经过的刹那,被强行压下,化为一片诡异的寂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双眼睛钉在自己背上,像细密的针尖,试图穿透那层与生俱来的冰甲。

她步伐没有丝毫滞涩,视线平直地落在前方,仿佛走在空无一人的殿堂。高跟鞋踩在洁净的花岗岩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嗒、嗒”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几乎压过了心跳。那份曾经属于原主的、对周围环境彻骨的漠然,如今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所取代。这冰冷并非傲慢,而是尼伯龙根的风雨、死亡的触角、以及那柄撕裂苍穹的冈格尼尔,在她灵魂深处淬炼出的实质屏障。它不再仅仅是为了隔绝无谓的喧嚣,更是为了保护着内核中那份燃烧的、名为复仇与追寻真相的火焰。

上午的四节课,平淡无波,却又暗流汹涌。当她踏入教室的刹那,原本喧闹的空间都会陷入片刻的、近乎窒息的寂静。老师们的目光也大多带着谨慎的关切与探究。她的位置是固定的,教室中间靠近走廊窗边的单人位,原主同学们小心翼翼地向她的方向投来目光,带着敬畏和好奇,却在她仿佛不经意抬眸的瞬间迅速撤回。

没人敢和她搭话。连课间帮她发习题册和卷子的学委,都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远远放在她桌角,甚至屏住了呼吸。

沈镜溟感到些许的轻松?至少不用和他人设计担心漏出不对劲。她面无表情地听着课,偶尔在笔记本上落下几笔锋利清晰的字迹。笔记的内容极简,几乎只记录她认为的关键节点。思维的速度似乎也更快了,老师繁杂的讲解在她脑中能迅速被拆解、重构、抓住核心。这倒是意外的便利。

午餐时间,她没有去人声鼎沸、气味混杂的食堂,也不想回家。管家早有准备。离开校门前,一个低调的保温食盒已经通过那位中年管家,递到了她手中。

缓步来到教学楼顶的天台,风很大。铁栏杆冰冷,空气带着高处特有的凛冽。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正午的阳光下清晰可见,车流如蚁。

沈镜溟坐在避风的角落,打开了食盒。精致的日式料理,摆盘如艺术品,热气混合着食物本身清淡的香气。她安静地吃着,细嚼慢咽,动作带着刻入骨髓的优雅。风声在耳边呼啸,却意外地带来一种放空感。

吃完最后一口清甜的鱼子寿司,她盖上食盒,靠回冰冷的墙壁。头顶是湛蓝无垠的天空,广阔得让她想起了尼伯龙根那压抑扭曲的穹顶。从尼伯龙根死里逃生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可她却总是在某些时刻无端的因为某些景色又回想到那一个湿冷的雨夜,她不由得闭上眼睛,抬起如天鹅般的玉颈,仰头感受阳光带来的温暖,似乎这样就能驱散黑暗的回忆。

休息了片刻,她起身,朝图书馆走去,图书馆在教学楼的隔壁,她下楼又乘坐电梯上楼,推开门,浓郁的书卷气味混合着旧纸张和地板蜡的味道扑面而来。巨大的落地窗边,那个孤悬于所有阅览区之外的角落位置,依然空着。一张宽大的原木桌,一把舒适的高背椅,一侧是俯瞰校园的广阔视野,一侧是倚靠墙壁、隔绝视线的整面书架。

很好。

她径直走过去。角落里零星坐着几个沉浸在书本中的学生,在她出现的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笔尖都同时停滞了一秒。空气似乎凝固了。一个正在整理报纸的女生手一抖,一大叠报纸哗啦一声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女生脸瞬间涨红,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头埋得极低,肩膀都在微微颤抖,仿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沈镜溟的目光甚至没有朝那边偏移一度。她平静地走到那个位置,拉开椅子。椅子腿与地面发出极其轻微的摩擦声。她坐定,脊背习惯性地挺直,如同练习过千百次的仪态。她把书包放在桌面靠窗的一角,没有立刻拿出书本,而是安静地望向窗外。

远处的运动场传来篮球落地的“砰砰”声,模糊遥远。教学楼下方,学生如同彩色的溪流,汇集、分散。一切都和车祸前一样,却又完全不同。

她坐在这里,像一座重新矗立于冰川之巅的孤峰。沉默取代了往日的冰冷,但那无形的“结界”半径,似乎在众人的感知中……扩张了。那感觉不再是难以靠近,而是……一丝丝危险的气息如同寒潮,无声地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空气依旧冰冷而滞涩。

沈镜溟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厚厚的、封面烫金的哲学理论著作,翻到书签页。目光落在铅字上,思绪却如同窗外被薄云遮蔽的阳光,难以聚集。

指尖无意识地在平滑冷硬的纸页上划过。触感……似乎有些过分清晰。她能“听到”纤维细微的摩擦声,感觉到纸张边缘锋锐的质感,以及油墨晕染开来的奇特厚重感。五感被加强了?这是血统苏醒的代价还是馈赠?她蹙了蹙眉,强迫自己沉入文字构筑的堡垒,不再留意周围那些好奇的目光。

下午最后一节是音乐鉴赏课。地点在综合楼的阶梯音乐厅。

沈镜溟走到音乐厅门口时,里面已经坐满了学生,嗡嗡的交谈声隐约传来。她推门而入。

“咔哒”一声门响。

就像按下了某个静音开关。靠近门口的几排学生瞬间噤声,交谈如同被利刃斩断,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这股死寂如同传染般向厅内蔓延,几秒钟内,偌大的音乐厅竟然落针可闻,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伫立在门口的身影。银白的发,深色的制服,在从门口涌入的光线中,宛如一道切割喧嚣的寒芒。

钢琴……沈镜溟的目光下意识地掠过大舞台中央那架巨大的黑色斯坦威。昨天在宅邸弹奏时的平静和专注感……或许在练习中能压制那莫名的悸动?一丝念头闪过。

她面无表情地走下阶梯,越过前排无数道意味复杂的视线,在一处靠后、能清晰看到舞台却又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了下来。空气在她走过的路径上凝结。

授课的音乐老师是一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士,显然也知道学校里这位特殊学生的“事迹”。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份凝固般的尴尬:“咳……好了,同学们,我们继续。上节课我们讲到李斯特对钢琴表现力的极致探索……”她拿起激光笔,开始讲解屏幕上正在播放的一段肖邦的《雨滴前奏曲》的视频片段。

音响开得很大。低沉压抑的琴音在厅内轰鸣。那缓慢的节奏,如雨滴的伴奏音符,如同实质般冲击着听众的耳膜。

周围的同学大多被音乐震撼住,或露出欣赏,或显露出被压抑的气氛冲击的不适感。

沈镜溟却在第一个雨滴伴奏音砸落的瞬间,猛地攥紧了放在膝上的拳头!

不是欣赏,也不是不适。 是共鸣!

她的心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鼓膜剧烈震动,血管里的血液像是被点燃的汽油,骤然沸腾!一股灼热感从脊椎骨深处轰然炸开,急速流窜向四肢百骸!耳边冷冽的前奏曲似乎瞬间化作了尼伯龙根中怒号的暴雨,奥丁战马的嘶鸣,神枪撕裂空间的尖啸!眼前绚丽的钢琴键盘,变成了刺眼闪过的警灯红蓝光芒!

“滋——啪!”

一声极其轻微、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电流爆裂声在意识深处炸响!

她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猛然一缩!在急速扩张的黑色瞳仁深处,一缕熔金般灼热、璀璨的黄金之色骤然亮起,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星!这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却瞬间点燃了她眼底最后一丝残存的温润,只留下纯粹的、猎食者般的锋锐!

身体内部,那股莫名的灼热感变成了汹涌的岩浆。指尖微微发麻,一股原始的、想要撕裂、想要破坏、想要宣泄的狂暴冲动,正试图冲破那层冰封的表象!

不行!在这里!绝对不行!

沈镜溟猛地低下头,银白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瞬间变得危险无比的侧脸。她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体内奔涌的洪流,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的刺痛,才让她勉强抓住了一丝清醒。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行! 不能看! 不能听! 不能感受!

“呼……呼……”她极其轻微、缓慢地深吸气,再更缓慢地吐出。强迫自己不去听那狂乱的音乐,不去想那惊鸿一瞥的金色,将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掌心那尖锐的疼痛上。一次……两次……三次……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音乐声终于平息,灯光亮起。音乐老师温和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宣布下课。

周围爆发出解脱似的嘈杂交谈和椅子挪动的声音。而沈镜溟没有动,她低着头保持着那个姿势,身边经过的同学都以为她还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只是在经过她身边时都不由自主加快脚步减低音量。直到大部分同学都离开了音乐厅,她才慢慢抬起头。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甚至隐隐透出一层不自然的瓷青。额前的发丝被冷汗黏在皮肤上。眼底的熔金已彻底消失,黑瞳恢复了沉静,但那沉静之下,却是劫后余生的深深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惊悸。

尼伯龙根带来的影响无处不在。

她缓缓的起身,空旷的音乐厅里只剩她一个人,她直起身子,缓缓的踱步而出。

走廊尽头,她遇到了刚从另一间教室出来的柳淼淼。柳校花穿着同样精致的制服裙,笑容温婉,正准备和几个女生说笑着离开。看到迎面走来的沈镜溟,柳淼淼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迅速化为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恰到好处关切和距离感的微笑。

“沈学姐?恭喜你康复回来。”柳淼淼的声音很甜美,也很有分寸,既表达了问候,又保持了距离。

她身边的几个女生也都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看着沈镜溟,带着敬畏和疏离,没人敢多说什么。

沈镜溟停下了脚步。仅仅是几秒钟的对视。那双漆黑、平静无波的眸子看着柳淼淼,视线仿佛没有焦距,穿透了她,落在更远的虚空。

周围的空气再度陷入粘稠的冰冷。那几个女生连呼吸都放轻了。

柳淼淼的笑容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几乎要维持不住。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僵硬。这和过去那种纯粹的冰冷俯瞰不同。过去的不屑,现在的平静……但平静之下,她却感受到一种更沉重的、令人不安的压力。仿佛……那平静的表面下,蕴含着某种非人的、随时可能失控的暴烈力量。

柳淼淼的心跳,不知为何漏跳了一拍。

终于,沈镜溟的目光几不可察地从柳淼淼脸上扫过,点了点头,幅度微小到几乎看不出来。一个音节从她喉咙里挤出:“嗯。”

再无交流。她越过她们,径直走开。

黑色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规律,清冷,孤独,渐行渐远。

柳淼淼脸上的微笑彻底凝固,又在沈镜溟走远后缓缓散去,一丝困惑和难以言喻的不安,慢慢浮现在她那双总是温婉明亮的眼中。她转头看向身边同样一脸惊愕的小姐妹,发现她们也都暗暗松了口气,彼此交换着“好可怕”“刚才差点窒息”的眼神。

柳淼淼轻轻吐出一口气。以前觉得沈镜溟是冰雕的美人灯,只可远观;现在……那盏灯芯里,似乎燃烧起了什么诡异而危险的火光?

傍晚,深灰幻影般的跑车驶离仕兰中学时,夜色已经渐渐合拢。沈镜溟靠在座椅上,闭着眼,额角抵着冰冷微凉的玻璃窗。一整天的紧绷,音乐厅里几乎失控的惊悸,让精神如同被反复拉扯的弓弦。

她想起了昂热那天在她床头边放下的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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