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镜溟没有再看希尔薇娅那副故作姿态的模样。那句“变态”出口时带着她自己都惊讶的尖锐,更像一种试图拉回控制权的无力宣告。她转身,高跟鞋在空旷奢华的大理石阶梯上敲出冰冷急促的回响,身影消失在二楼拐角的阴影里。
希尔薇娅注视着那道离开的银发背影,唇角那点戏谑的笑意并未消散,反而更深了几分。她冰蓝色的眼眸里,锐利如鹰隼的审视重新盖过了那短暂的表演成分。沈镜溟的反应——那强装的平静下翻涌的愤怒、屈辱,以及一丝被戳破的恼羞成怒——都在预料之中,甚至比预期的更有趣。“最强混血种吗,呵……”她低语,仿佛嘲弄又仿佛确认,“昂热,你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她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暮色四合,沈宅的庭院笼在昏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中残余着沈镜溟经过留下的清冽气息,以及她自己身上冷冽的雪松香,奇异地混合缠绕。
十五分钟后,沈镜溟再次出现在楼梯口。此刻的她与方才判若两人。 黑色。几乎吞噬了所有光线。 一套剪裁极为贴身的黑色战术服取代了华贵的校装,完美勾勒出她比例惊人的身体线条,既有爆发力蕴藏的紧实流畅,又不失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柔韧感。银发不再是柔顺披散的负担,而是被利落地束成一个高马尾,几缕碎发垂落额角,更衬得她面孔苍白精致,那双隐藏了熔金色的瞳孔透出拒人千里的冰冷。肩头斜挎着一个长条形的黑色武器袋,熟悉的凛冽剑意即使被包裹着,也隐隐透出锋芒。她的表情是冻结的湖泊,所有的愤怒、羞耻都被强行压下,凝固成一种冰冷纯粹的戒备和……跃跃欲试的战意?她踏下阶梯,每一步都悄无声息,像一只融入暗影的灵猫,走到了希尔薇娅面前。
希尔薇娅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如同最严苛的仪器在检阅即将投入战场的武器。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叹——不仅仅是外表的契合,更是姿态中那种将爆发力与危险完美结合的内蕴。“黑色很适合你,”她平淡地评价,听不出褒贬,“像个黑夜里的幽灵杀手。”她转身,没有多余的废话,“车在外面。”
停在沈家大宅门外的,并非沈镜溟那辆张扬的兰博基尼,而是一辆线条冷硬、没有任何标识的纯黑色路虎越野车,车身高大,透着一股硬派和隐形的力量感。
车内空间开阔,弥漫着一股机油、皮革以及希尔薇娅身上那种雪松冷香的混合气味。沈镜溟沉默地坐在副驾驶,武器袋横放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凉的织物表面。希尔薇娅发动引擎,低沉的轰鸣与豪车的野兽嘶吼截然不同,像是钢铁巨兽在喉咙里压抑的低吼。越野车无声地滑入渐深的暮色中,将灯火辉煌的沈家大宅迅速甩在身后。
一路沉默。城市的光怪陆离在车窗外飞速倒退,最终被大片大片昏暗的城乡结合部景象取代,接着是稀疏零落的灯火,直至彻底陷入荒野的黑暗。只有车灯撕开前方浓墨般的夜色。
“我们去哪?”沈镜溟再次发问,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却毫无波澜。 “旧城区边缘。”希尔薇娅专注地掌控着方向盘,越野车驶上一条颠簸不平的废弃道路,车身随着碎石坑洼剧烈摇晃。“一个废弃多年的重型机械厂。‘清理’工作没做干净,留下了点‘老鼠窝’。正好,够你做靶子。”
沈镜溟的心跳微微一沉。不是虚拟,不是模拟。真实战场……昂热口中的处理手段,竟是如此赤裸和直接。用死侍来做控制龙血的训练场?这做法之冷酷,让她对卡塞尔学院的本质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他们是真正的战争机器。一股寒意爬上脊椎,但随即又被体内被提前唤起的龙血微弱地压了下去。那不是恐惧,是提前到来的紧绷。
车子猛地拐入一道断裂的锈蚀铁门,车灯照亮了眼前如同怪兽骸骨般的庞大建筑群——废弃工厂到了。巨大的铁皮厂房屋顶早已坍塌大半,剩下扭曲的钢骨狰狞地刺向深紫色的夜空。墙壁布满霉菌和雨水冲刷的污痕,破碎的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油污、泥土的腐朽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
希尔薇娅熄火,拔下车钥匙。黑暗中,她的动作干净利落。 “规则很简单。”她侧过脸,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恢复了执行部专员特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冷硬,“我听说了你在尼伯龙根里的事迹,所以,杀光死侍并不是你的目的,你的目标是将龙血的躁动,收束在每一次挥剑、每一次闪避、每一次呼吸的节奏里。让它成为你的燃料,而不是爆炸源,当你学会控制的时候,你自然会体会到那种感觉,所以,这次的特训,不需要我的指导,你只需要在实战中感受体内的龙血。记住,不要抗拒它,让它成为你的助力,你的部分!”
她拉开车门,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带着工厂特有的腐朽气息。 “所以我……”她跳下车,从越野车后备箱里提出一个看起来非常沉重的黑色金属箱,单手轻松拎着。“是你的观察员和最后的保险。除非你脑袋要搬家,或者快被撕成碎片,否则我不会出手。另外,记住这种感觉——”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穿透沈镜溟的护目镜,“龙类对同类的感知是双向的。在你察觉它们之前,它们更早嗅到了你,一头流着甘美龙血的、愤怒又迷茫的‘幼龙’。”
希尔薇娅的话音刚落,沈镜溟的寒毛瞬间炸起! 黑暗中,并非完全的寂静。一些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从四面八方的巨大钢架、坍塌设备和幽深阴影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是坚硬的指甲在缓慢地刮挠着锈蚀的金属表面,带着一种病态的、贪婪的渴望。紧接着,隐隐约约的、毫无温度的嘶嘶声如同毒蛇吐信般混杂其中。
没有明确的视觉目标,但那种阴冷刺骨的恶意如同有形的潮水,从每一寸黑暗的缝隙中涌出,层层叠叠地包裹上来,无声地刺激着沈镜溟的神经末梢。她感到皮肤下的血管微微鼓胀,原本被强行压制的龙血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奔涌,心脏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带来沉闷如战鼓的回响。这不是恐惧……更像是来自血脉深处的警告,一种面对天敌时原始的、沸腾的应激!
希尔薇娅提着箱子,闲庭信步般走到几步外一根粗壮的支撑钢梁旁,靠在上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的姿态放松,如同在剧院等待开场,但冰蓝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冰冷的、纯粹的兴奋光芒,如同终于将危险的猛兽投放回它的猎场。
沈镜溟深吸一口气,那饱含铁锈与黑暗腐朽的空气涌入肺部,却像点燃了火星。她推开车门,靴子踩在碎石和湿滑的苔藓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右手探向膝上的武器袋,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她猛地一抽拉链! 嗡—— 一声轻微却极其清越的剑鸣骤然响起! 承影!剑身在稀薄的星光和远处厂房探照灯微弱余光下,流淌过一道暗银色的、蓄势待发的寒芒。剑尖斜指地面,冰冷的锋锐气息瞬间刺破了周遭阴冷的恶意气场,将那无形的压力驱散了一瞬。那丝在黑暗中灼烧着的赤金色,终于在沈镜溟眼底凝实,像两点熔铸在寒冰中的星辰,死死锁定面前这片黑暗、死寂、却又遍布杀机的钢铁坟场。
狩猎,开始了。亦或是,被狩猎?沈镜溟握紧了剑柄,血脉深处,巨龙的低吼声与死侍贪婪的嘶鸣,在黑暗中轰然相撞!希尔薇娅嘴角的弧度,无声地拉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