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仿佛还在脑海中回荡。沈镜溟几乎是逃离了那片依旧弥漫着恐惧与混乱残余气息的主考场区域。
诺玛冰冷的合成音穿透空气，宣布因“不可抗力因素”，本次3E考试无限期中止，后续安排另行通知。几十名被搀扶走或瘫软在地的新生，投向她的目光混杂着迷茫、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深藏眼底、无法掩饰的恐惧。那无形的威压，足以在他们心中刻下无法磨灭的烙印。
沈镜溟脚步虚浮地推开那栋远离喧嚣的双层小楼的门时，隔绝了外界的清幽，却未能隔绝无形的喧嚣。
希尔薇娅略带调侃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亲爱的学妹，欢迎回家。顺便提醒你，建议暂时别看守夜人论坛……。”她递过一杯冰水，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探究的意味比以往更浓，“现在论坛可是前所未有的‘火爆’。”
沈镜溟疲惫地接过水杯，冰凉的水划过喉咙，压下心头的灼热和烦躁。她没回应，径直上楼，反手用力关上了卧室的门，发出一声闷响。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拿起手机，金色的瞳孔盯着论坛里快速刷新的画面：
(爆！)【现场直击】史无前例！3E考试中断！永燃之瞳再展神威！百名新生瞬间跪地！(多图/视频待审核)
(热)【深度解析】S级之怒？还是失控前兆？论沈镜溟存在的潜在风险与校方监管失职！
(新帖)【视频流出！】新生视角！当那声无声咆哮降临，我的灵魂在尖叫！（慎入！内容高能！）
(置顶)【诺玛公告】3E考试中止通知及后续安排。请所有新生保持冷静，等待进一步指示。
这些帖子像无形的针，密密麻麻扎向她。她甚至能脑补出那些充满惊惧与质疑的文字。指尖嵌入掌心，希尔薇娅看戏般的眼神还在眼前晃动。郁闷、委屈，还有一丝被当众剥离、审视的无助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
她猛地拉上厚重的窗帘，将外面的一切光线隔绝，只想在这暂时的避风港里消化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也试图平息体内因灵视冲击仍隐隐作痛的血脉。
与此同时，钟楼。
陈旧的古籍、炼金器材和酒瓶散落一地，劣质威士忌的气息弥漫。昂热，静立在一片狼藉之中。守夜人尼古拉斯·弗拉梅尔正从一堆散发着硫磺味的坩埚旁抬起头，油腻的脸上还沾着灰，鼻尖红红的。
“啧，昂热，稀客啊，来看我的新实验？”弗拉梅尔灌了一口酒，打了个酒嗝，毫无教授形象的直接盘腿坐在地上，但那双在酒气浑浊后偶尔闪过的精光，锐利得惊人。
“3E考场的事情，你知道了吧？”昂热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弗夜人那张被岁月和酒精浸泡的脸上。
“哈？那么大动静，连钟楼的耗子都吓跑几窝，我能不知道？”弗拉梅尔夸张地大笑几声，酒糟鼻耸动，“诺玛的警报都快把屋顶掀了！厉害啊，你那S级新生，可真是一次比一次能炸鱼。”
他晃悠悠地站起来，沾满污垢的手在破旧的鹿皮裤上随意擦了擦，凑近昂热：“上次，我就觉得不对劲。她不是反抗，她是容纳！这次更离谱……”他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兴奋，指向自己满是油污的工作台上那本翻开着的、布满奇异龙文符号的古籍，“看见没？《弗拉梅尔手稿（卷一）》，第87页附录残片，提过一次关于‘神视隔阂’的猜想……能在低阶状态下引发那种程度、且几乎是瞬间的群体灵视共鸣，甚至反向压制……昂热，那丫头看到的，可能根本不是我们预设的任何一套龙文！她沟通的对象，那灵视的源头……”
守夜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昂热，一字一顿，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种近乎悚然的激动：“她的血，昂热！远超S级的血源！那血里藏着的东西，可能……直指我们不敢想象、甚至根本未曾记录的禁忌！那是打开炼金术终极谜题、窥视龙族核心真相的关键！”
他脸上的嬉笑收敛，只剩下执着：“跟那丫头谈谈。不是命令，是请求！让她给我一点点她的血！！用于最核心、最安全的炼金矩阵分析！我需要确定那血里的‘印记’是什么！这对她、对学院、对我们对抗龙族的未来，都至关重要！她必须理解！”弗拉梅尔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却也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
昂热静静注视着激动的弗拉梅尔，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冷的伞柄。他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守夜人的猜测，验证了他内心更深层的判断。沈镜溟的价值和潜在的危险，都已经远远超出了常规混血种的范畴。
“……我会和她谈。”昂热最终开口，声音低沉，“前提是，你必须保证，任何研究都必须在她的知情、同意，并在学院的最高级别监管下进行。”他的警告清晰地回荡在弥漫着酒气和硫磺味的钟楼里。
弗拉梅尔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地挥挥手，又拿起酒瓶灌了一口，眼中的狂热却并未消退。
三天后。
没有盛大的动员，没有喧闹的新生群。沈镜溟在希尔薇娅的陪伴下，再次步入执行部地下核心区域。但目的地不再是上次那个巨大的青铜祭坛，而是一个全新的、更小但更肃穆的环形检测场。
空气冰冷，带着金属特有的硬朗气息。这里是经过特殊改造的深层隔离检测室之一，墙壁不再是铅灰色，而是铭刻着更加细密、内敛的炼金符文回路，闪烁着极细微的幽蓝光芒。巨大的单向玻璃后，站着昂热、施耐德、曼施坦因、古德里安教授，以及眼神格外专注的副校长。
希尔薇娅在门口停下，朝沈镜溟点点头，冰蓝色的眼眸少了平日的调笑，多了份凝重：“去吧，学妹。这里是专门为你准备的考场，安全指数最高级，外面……都在看着。”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单向玻璃。
沈镜溟深吸一口气，踏入检测场中心。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穿透玻璃，聚焦在她身上。她将那枚刻有半朽世界树的正式学生卡，插入唯一一台固定在合金台面上的感应槽内。
没有任何缓冲，低沉宏大的龙文吟唱声直接响彻这个封闭的小型空间！
不再是群体广播那种裹挟的混乱力量，这次的声音更加纯粹、有力，带着更浓重的古老威严与意志，如同巨锤般直击灵魂！
言灵·皇帝！
言灵序列表排名第一位的言灵，领域之内，任何流淌着龙血（除特定例外）的生命体，其血脉本能会被彻底唤醒并强制压制，产生无法抗拒的、朝向威压源头的跪拜冲动。这并非简单的恐惧，而是血统层级的绝对碾压，是刻在基因里的臣服程序被激活。
太古时代，尼德霍格的领域覆盖无垠大陆。传说中，其端坐于世界树顶端的王座，仅仅一声饱含皇帝之力的低吼，便能让远在欧亚大陆的龙族血裔们同步感应，不由自主地朝向王座方向顶礼膜拜。其精神领域的广度与深度，堪称神迹。
沈镜溟身体猛地绷紧！
然而，预想中的混沌与撕裂感并未出现。在这股狂暴力量冲击的瞬间，另一个更加宏大、更加冰冷无情的存在感，再次如同潜伏的巨兽，瞬间压倒了这些细碎的景象！
又是那片冰冷死寂的混沌之海！
又是那株贯穿维度、托举黑王的无尽世界树！
尼德霍格盘踞其上，那百千双纯粹到令人灵魂冻结的黄金瞳，再一次，如同亿万年冰冷的星辰集群，猛然睁开！带着亘古不变的意志与漠然，投射而下！
这一次，不再是猝不及防的恐惧碾压。沈镜溟的心脏剧烈抽搐，但体内的龙血如同被唤醒的火山，并非失控，而是发出一种低沉、愤怒、不甘屈服的咆哮！她双手死死抓住合金台的边缘，指节捏得发白，暗金色的瞳孔如同遭受高压的熔炉核心，亮度和温度急剧飙升，几乎要喷薄出实质的光焰！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要被撑爆，一半在龙文带来的混乱中沉浮，一半在那黑王无可违逆的注视下艰难地维持着自我的锚点。
剧痛，眩晕，灵魂层面的巨大撕裂感！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但！她没有跪下！没有陷入彻底的崩溃！
在那至高无上的黑王之视与狂暴龙文的双重夹击下，在那灵魂几乎要被碾碎、燃烧殆尽的痛苦边缘，一股源自骨髓、印刻在龙血最深处的桀骜与求生本能，让她死死咬住了牙关！血液在体内奔腾咆哮，以身体为战场，以意志为最后的壁垒，艰难地与那非人的力量和幻视对抗着！
她颤抖着，汗如雨下，在极致的痛苦中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她知道外面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不能倒下！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是漫长的折磨。
终于，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那双重压力彻底瓦解的临界点，巨大的痛楚似乎触发了某种奇异的感知。她涣散的目光猛地凝聚，死死盯着那张雪白的答卷纸！
没有文字！
只有深邃的墨线，如同活过来的藤蔓，在纸上自行疯狂游走、勾勒！
那不再是任何已知的龙文符号！构成图案的线条，带着吞噬一切光线的死寂与幽邃，它们在纸上交织、盘旋，最终描绘出密密麻麻的、散发着恐怖威压的……眼睛的图腾！
那是无法形容的眼睛，如同整个混沌宇宙的化身，冰冷、威严、蔑视众生！眼眶的边缘盘绕着燃烧的荆棘与毁灭的星辰，而那瞳孔深处……
是一片绝对的、没有尽头的、令人望之灵魂冻结的——黑暗！
检测场外，单向玻璃后。
死寂！
施耐德面罩下的呼吸阀发出刺耳的、急促的开合声，冰冷的暗金瞳孔死死锁定着答卷纸上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恐怖图腾。
曼施坦因教授眼镜滑到了鼻尖，脸上血色尽失，拿着平板的手微微颤抖。
古德里安教授下巴大张，连他那标志性的山羊胡被揪住了几根都没有察觉，眼神呆滞。
昂热拄着黑伞，身形依旧挺拔，但眼中熔金般的火焰剧烈地跳动着，一种混合着极致震撼与深重忧虑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
“上帝啊……这、这是什么图腾？”古德里安的声音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从未……从未在龙文记录中出现过这种形态！这气息……简直是……那位！”
守夜人弗拉梅尔不知何时放下了酒瓶，油腻的脸上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种接近朝圣般的狂热。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就是它……就是它……那种……禁忌源头的凝视……她的血……昂热！我必须得到她的血！为了炼金术的终极！甚至，为了……”
昂热没有立刻回应守夜人，他的目光透过玻璃，落在那几乎耗尽力气、摇摇欲坠却依然倔强地站立在检测场中心的银发少女身上。她的双瞳燃烧得如同地狱熔岩，目光依旧死死锁在纸上那吞噬一切光线的图腾上。
三天后重启的这场S级的“单人秀”，将卡塞尔关于沈镜溟的所有猜测，都推向了更加幽深、更加不可知的深渊。
检测场厚重的隔离门嘶鸣着滑开。
沈镜溟几乎是踉跄着走了出来，脚步虚浮，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和强行对抗后的疲惫，那双熔金眼瞳的光芒也有些黯淡不稳。
希尔薇娅快步上前，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这一次，希尔薇娅没有调侃，冰蓝色的眼眸里少了玩味，多了几分沈镜溟看不懂的凝重和复杂，甚至……有了一丝以前未曾有过的探寻与郑重。
沈镜溟闭了闭眼，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消耗几乎让她说不出话。她只想尽快回到那个能让她喘口气的房间。
希尔薇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回头望了一眼单向玻璃的方向，最终只是更紧地扶住她。“走吧，回家。”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不同于以往的保护意味。两人相携的身影，在空旷冰冷的地下走廊里显得格外单薄而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