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层小楼内，午后沉静的光线透过落地窗，为昂贵的地板铺上一层柔金。沈镜溟靠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那双永不熄灭的暗金眼瞳在窗影下显得格外深邃。希尔薇娅正在外执行任务，此刻楼里异常的安静，也让沈镜溟有了思考的时间。
哒哒哒！
敲门声响起，之后门无声滑开，希尔伯特·让·昂热的身影悄然出现。他依旧穿着剪裁完美的英伦三件套西装，胸前的鲜花娇艳欲滴，步态从容优雅，像出席任何一场上流酒会。然而，沈镜溟敏锐地捕捉到那双瞳孔深处，隐藏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镜溟，感觉如何？”昂热声音平缓，仿佛只是寻常问候。他在另一张扶手椅上坐下，黑伞靠在一旁，没有寒暄，目光直接锁定了沈镜溟，
“首先我替副校长替你道个歉，地下的事情，副校长过于疯狂，但却也印证了你的特别。但这一次……单独的3E考试，你看到了什么？我想知道真实的答案。” 他刻意加重了“真实”二字。
房间陷入短暂的静默。空气仿佛凝固，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影子在两人之间投下短暂的晃动。
沈镜溟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木质扶手，像是在确定某种虚幻的边界。那双暗金的瞳孔望向昂热，里面的熔金仿佛流淌得更快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梦魇的残留悸动。
“树……”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被抽空的疲惫和难以磨灭的寒意，“一株庞大得无法形容的世界树，盘踞在混沌之海上……树的顶端……”
她顿了顿，似乎在调动所有勇气去复述那恐怖的景象。
“祂盘踞在那里。不是依靠，是主宰。整棵树就是祂的王座。那不是我们认知里的任何一条龙的形象……祂的形态……祂的头颅上……有眼睛。无数的眼睛。”
沈镜溟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像重锤砸在昂热心上。
“无数？”昂热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但身体姿态变得异常紧绷，黄金瞳瞬间被点亮。
“数不清……一百？一千？一万？像……毁灭星辰一起爆炸燃烧……”沈镜溟的瞳孔因回忆而剧烈收缩，手指深深抠进扶手，“每一只都像太阳的核心……纯粹的……毁灭之瞳。龙文响起的瞬间，祂……所有眼睛同时睁开……看向我。那感觉……”她闭了闭眼，仿佛在抵抗那窒息般的威压，“灵魂快要被碾碎，骨头在哀嚎，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像要被撕裂挤出胸腔……比‘青铜之眼’那次，恐怖一万倍……那不是恐惧，是……绝对的虚无和碾压。”
昂热静静地听着，脸上维持着惯有的平静。然而，沈镜溟清晰地看到，他搁在扶手上的手指，在听到“万千双金瞳”的刹那，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发白。这位见证过无数世纪沧桑的传奇屠龙者，眼底那熔金的光芒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万钧巨石！那是沈镜溟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在昂热脸上捕捉到一丝名为“惊骇”的情绪，尽管那情绪被他强大的意志力瞬间压回冰冷的熔金深处，只留下更为幽深的凝重。空气仿佛因这无形的震撼而冻结了几秒。
“……这就是你画下的图腾？”昂热的声音平稳得不似真人，如同冰封千年的河面下汹涌的暗流。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沈镜溟疲惫地摇头，“压力最大的时候，我的视线凝固在那张白纸上……然后，那些眼睛……线条就自己动起来了，形成了那个图案……那就像……祂的凝视本身投射出来的东西。那黑暗的瞳孔……”她不自觉地再次抚摸锁骨下的烙印，那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在印证那段记忆的真实。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空气沉重得几乎无法流动。
最终，昂热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恢复了惯有的从容深邃，但那份前所未有的凝重感却挥之不去。
“弗拉梅尔副校长，”他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弧度，却毫无笑意，“他看到了你绘制的图腾。他是整个学院，甚至混血种世界里最古老也最疯狂的炼金术大师。他认为，你的血液里隐藏着解开这一切的关键，甚至可能是通向终极炼金术，理解龙族核心秘密的钥匙。他希望你允许他，在你知情并同意的前提下，在学院的最高监管下，采集一份你的血液样本进行研究。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请求。”他强调了“知情同意”和“最高监管”。
沈镜溟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昂热那双恢复了平静、却再也无法掩饰深处风暴的熔金之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紧握的拳头。力量在血液中流淌，却也蕴藏着连自己都无法理解，让整个学院最高层都为之震撼，甚至恐惧的秘密。这秘密如同深渊，带来风险，也蕴藏着对抗那个恐怖存在的一线可能。为了复仇，为了自己掌控这力量，也为了……弄清这噩梦的源头。
“……可以。”她抬起眼，暗金的瞳孔里是决心压过疲惫的光芒，“一管血而已。但我需要知道任何关键性的发现。”
昂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这是自然。你的勇气值得嘉许，孩子。”他优雅地站起身，拿起靠在椅边的黑伞，动作依旧无可挑剔。“好好休息，镜溟。我会安排妥当。”
看着昂热挺拔却仿佛被无形重负压得更深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沈镜溟疲惫地陷回椅背，闭上眼睛。万千金瞳的幻象仍在黑暗中闪烁，而现实的风暴，才刚刚在他身后掀起。
地下核心，最高级别的加密会议室。
冷白色的光源照亮了悬浮在中央全息投影台上的那张答卷——那由沈镜溟的血脉意志在极致威压下绘制出的图腾：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燃烧着荆棘与毁灭星辰的恐怖的金色瞳孔。
会议桌旁气氛凝重得近乎窒息。
古德里安教授激动得语无伦次，花白头发乱糟糟地翘着，手指几乎戳穿那投射的光影：“……没有！任何文献！无论是北欧、华夏还是苏美尔的残片！没有记载！‘皇帝’的源头……伟大的尼德霍格陛下……祂的形象，从来都是以庞大的龙形出现！双瞳！！！怎么可能会是万千只眼睛？这简直……简直是亵渎的幻想！这颠覆了我们对龙类的所有认知！！”
曼施坦因教授脸色铁青，双手用力按在桌面上，似乎想压住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又或是阻止古德里安过于靠近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投影：“幻想？幻想能让半个学院新生在同一时间集体强制下跪？这可是言灵·皇帝之下的产物，你比我更清楚！古德里安，冷静点！我们必须面对现实！这东西所代表的‘源头’，与我们认知中象征终极力量的黑王……存在根本性的偏差！我们的认知基础可能……被动摇了！”
施耐德坐在阴影里的轮椅上，面罩下的呼吸阀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嘶鸣，帽檐下的暗金眼瞳锐利如刀，死死钉在那金色的瞳孔核心：“认知动摇是小事。更重要的是这力量的性质……这种‘凝视’，是‘皇帝’的变体？还是……更原始、更本源的力量投射？如果她的血真能引动这种层次的共鸣……”他没有说下去，但嘶哑声音里的沉重担忧溢于言表。他掌管执行部，深知任何超出认知的力量都可能意味着远超预想的灾难。
“所以更必须研究！”一声带着浓厚酒气的吼声打破了凝重的氛围。守夜人尼古拉斯·弗拉梅尔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他标志性的酒瓶，油腻的脸上却找不到半点醉意，只剩下狂热的执着，他指着那中央的金色瞳孔：“看到了吗？这金色！这凝视的核心！它给我的感觉……比任何初代种残留的精神印记都要……纯粹！古老！深不可测！仿佛……它就是某种规则本源的具象化！昂热答应了，那丫头的血！她的血里一定有钥匙！解开这图案，也许就解开了混血种力量最核心的秘密！甚至可能是对抗最终那位的……关键砝码！我们的炼金术停滞了多少年？或许答案就在这血里！”
“副校长！这太冒险了！”曼施坦因立刻反驳，“沈镜溟的血统本身就极度不稳定，随时可能超过临界血限，她的黄金瞳永不熄灭已是奇迹！那被弗拉梅尔激发的炼金烙印尚不知作用！再让她接触这种涉及黑王本源的禁忌研究，万一引动更大的、我们无法控制的反噬……这是对学院所有人的不负责！”
“不冒险，等着那位的降临，我们再像个被吓傻的小鸡崽一样引颈就戮吗？”弗拉梅尔嗤笑，猛灌了一口酒，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那丫头扛住了‘青铜之眼’，扛住了黑王万千金瞳的凝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冒险’！研究她，就是在冒险中求生！她的血，我必须分析！不惜一切代价！”
会议室内陷入了更为激烈的争论漩涡。震惊、恐惧、质疑、狂热的探索欲、深重的担忧交织碰撞。古德里安支持研究，但陷入逻辑的死循环；曼施坦因强调风险与控制；施耐德沉默地权衡着执行层面的恐怖后果；弗拉梅尔则像看到了唯一救赎的疯子。
而悬在会议室中央的，那幅由万千可怖金瞳和绝对黑暗构成的图腾，如同一个冰冷的嘲讽，无声地昭示着一个他们可能从未真正理解过的恐怖现实。关于黑王尼德霍格，关于力量的源头，关于他们奉行的历史与法则……所有被奉为圭臬的知识，都在那张从灵魂深处投射出来的答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脆弱，甚至可能……谬误千里。
会议室内，争论如同沸腾岩浆，在古德利安的逻辑混乱、曼施坦因的保守警告、施耐德的冰冷权衡与弗拉梅尔的炼金狂热中激烈冲撞。那悬于中央、由无尽毁灭金瞳组成的图腾，仿佛成了搅动灵魂的漩涡，无声地嘲弄着千年来混血种认知的边界。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山的昂热动了。
他没有提高音量，只是轻轻握起靠在他脚边、象征力量与克制的纯黑手杖伞，用其乌木的钝端在冰冷坚硬的合金地面上笃定地“叩”了一声。
“笃——”
声音不大，却像是直接敲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末梢上。喧嚣的争吵戛然而止。古德里安张开的嘴还未来得及吐出下一个词，曼施坦因按在桌沿的手指微微颤动，施耐德面罩下呼吸阀的开合瞬间凝滞，连带着酒气挥舞手臂的弗拉梅尔都猛地转头，浑浊而精明的目光牢牢钉在昂热身上。
那双熔金的瞳孔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被困惑与震撼扭曲的脸庞。他脸上惯常的、仿佛看透世事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背负千斤重担的凝重，那目光穿透了争论的表象，直指最核心的漩涡。
“我们在这张图上看到的，”昂热开口了，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涟漪，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与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空气里，“已非单纯的灵视残留或象征符号。它是从沈镜溟的血脉最深处、历经尼伯龙根的淬炼、又被副校长那座炼金祭坛所‘激活’、最终在‘皇帝’的绝对压力下强行撕扯出的……关于那位的映射。”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那散发不祥与纯粹的金色瞳孔投影上。“它代表的‘存在’，超出了我们对尼德霍格——那位终结一切的君王的既定认知。万千金瞳……这种形态，挑战的不是某个理论，而是我们秘党立基千年、无数先贤用鲜血和生命构建的、对最终敌人存在形态的基本判断。”他微微停顿，加重了语气，“我们的史料、我们的言灵体系、我们对世界树的解读……此刻都在这‘凝视’下，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裂痕甚至错误。这错误本身，便是我们面临的最大风险。”
昂热的黑伞尖端无声地点地，支撑着他挺拔的身形，仿佛立于风暴中的灯塔。
“所以，”他目光锐利地转向眼中燃烧着狂野探索欲的弗拉梅尔，清晰而有力地划出了底线，“副校长的血液分析请求以及对沈镜溟的分析，准予执行。这是探寻真相不可或缺的一步。”弗拉梅尔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但昂热接下来的话立刻给其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前提是——”他的视线扫过弗拉梅尔，“研究的所有课题都必须提前报备，逐步推进，不可在未经学院委员会同意的情况下私自研究。这力量，未知即危险，一步踏错，可能就是深渊。”
弗拉梅尔啧了一声，但看到昂热眼中那坚冰般的意志，最终还是不甘又无奈地点了头。
最后，昂热的目光环视全场，那双熔金之瞳深处，仿佛倒映着无数湮灭的时代。
“沈镜溟的存在，她的血，她所看到的，已不仅仅是卡塞尔的问题。它动摇的，是整个秘党——所有与龙族缠斗千年的混血种家族的认知根基。无论她是否是解开谜题的关键，无论那深渊凝视最终是武器还是诅咒，这不再是卡塞尔能承受之重。”
他顿住，声音沉凝如铁：
“因此，我以卡塞尔学院校长、秘党长老联席议会代理人之名决定：即刻动用最高加密线路，向秘党七席所有现存核心家族家主——加图索、洛朗、帕贝奥武夫……以及必要情况下包括龙血历史学发源地分支的古老门阀——发出紧急召集令。”
他手中紧握的黑伞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代表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三天后。秘党最高圆桌会议重开。议题只有一个：面对动摇我们立世根本的未知，面对那颠覆了传说的‘万千金瞳’，我们的未来，该如何抉择？”
话音落下，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不再是争论的停止，而是被这前所未有的决定所带来的重量彻底压垮的寂静。
全息投影台上的那副恐怖图腾兀自闪烁着幽冷刺目的金色辉光，仿佛要将所有人的心神都吞噬进去。昂热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图腾，眼神复杂难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