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的秋意渐浓,古铜色落叶铺满林荫道,却化不开凝固在沈镜溟周身的无形寒冰。第二次3E考试的余波被学院压下,守夜人论坛关于“群体强制下跪”“黑王图腾”的讨论帖在诺玛的干预下消失无踪。
但沉默的发酵比喧嚣更锋利——每一个擦肩而过的学生,眼中交织的惊艳瞬间便被更深的惊惧覆盖,无声的真空地带如影随形。她成了“行走的禁区”,一个白发金瞳的美丽煞星。
湖畔小楼的落地窗前,沈镜溟看着玻璃上自己熔金色的倒影。力量是复仇的基石,但孤绝是危险的温床。她需要撕开这层恐惧的茧,哪怕只露出一丝“人”的气息。作为高阶混血种的她已经带有强烈的血之哀,但她仍然想要在学院中不那么引人注目。
命运的叩门声来得精准。诺玛冰冷的合成音同时在个人终端响起,两份烫金邀请函弹出光幕:
学生会: 落款:帕里斯·莱因哈特(学生会主席)。紫金半朽世界树徽章下是华丽的邀请词,字里行间流淌着意大利式的热情与精准的权衡:“…安珀馆诚挚邀请沈镜溟同学莅临,体验精英社群之脉动,共襄领袖之荣光…”
狮心会: 署名:佐野千代(狮心会代理会长)。漆黑卡片上只有锐利的狮首徽章和一行字:“狮心会期待沈镜溟同学的加入,星期三下午三点。”
“哟,风暴眼的待遇。” 希尔薇娅的声音从沙发后传来,她刚结束任务,作战服上还带着硝烟与血腥气的余韵。她抽走沈镜溟的平板,冰蓝眼眸扫过邀请函,嘴角勾起洞察的弧度,
“帕里斯想把你打造成他冠冕上最耀眼的宝石,证明他的‘朋友圈’有吞纳S级的器量。佐野千代…更直接,” 她模仿着刻板的日语腔调,“你这样的人才,正是我们狮心会所需要的。”
她将平板抛回,身体前倾,雪松冷香混合着铁锈味笼住沈镜溟,“你也该破破冰了,大大方方地,站到聚光灯下,让他们看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
沈镜溟熔金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划过屏幕,接受了邀请。
次日。
踏进安珀馆的瞬间,空气骤然凝滞。流线型的大理石前厅里,正在交谈的学生会精英们如同被按了暂停键。香槟杯悬在半空,优雅的谈笑僵在唇边。无数道目光织成无形的网,带着惊艳、审视与深入骨髓的忌惮,锁定了门口那一抹银白。
下一秒,交响乐轻柔奏响。帕里斯·莱因哈特自旋转楼梯拾级而下。铂金色的卷发,深海蓝的眼睛,剪裁完美的白西装衬得他如同古典雕塑,笑容是精心校准的迷人弧度:
“S级的辉光终于照进安珀馆!沈同学,欢迎加入未来的决策核心!” 他展开双臂,姿态如同加冕。立刻有侍者上前,将一束罕见的水晶兰与鸢尾花递到沈镜溟面前。
他如同最高明的导游,引领沈镜溟穿过觥筹交错的休息室、挂满名画的走廊、设备先进的虚拟战术室。“学生会代表卡塞尔的门面,” 帕里斯的声音磁性而富有感染力,目光扫过周围毕恭毕敬的成员,“力量需要匹配与其相称的权柄与优雅。” 他在一处观景露台停下,俯瞰下方风景,“而我们,将是引领新时代浪潮的人。”
随后他引领沈镜溟穿过安珀馆光线明亮、陈设奢华的休息厅。他指着墙壁上悬挂的、描绘古老屠龙场景的巨幅油画,声音富有感染力地讲述着学生会与学院历史的紧密联系。然而,空气中无形的张力并未因他的热情而消散。
周围那些学生会精英们刻意压低的交谈、闪躲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不断刺激着沈镜溟敏感的神经。那双燃烧的暗金眼瞳沉静依旧,却在明亮的灯光下映照出更多的审视与疏离。
休息区角落一架纯黑色的斯坦威B211三角钢琴如同沉默的贵族,占据了视觉的中心。流线型的现代设计与其庄重的气质形成奇妙的碰撞。
就在沈镜溟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漆黑的钢琴漆面时,她的脚步——极其细微地——顿住了。
那不是刻意为之的停留,更像是一种沉睡的本能被瞬间唤醒。冰冷的黑色琴面,映照出她苍白的面容和那双在相对柔和光线下依旧无声燃烧的暗金色瞳孔。指尖似乎有某种残留的记忆在苏醒——并非复杂的技巧,而是在冰冷孤独的豪宅里,为了短暂逃离繁杂的家族事务时的,所寻求的片刻宁静。
这瞬间的异样——那过于专注的凝视和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眉宇间流露出的一丝遥远感——被帕里斯那双如鹰隼般敏锐的深海蓝眼眸精准捕捉。他的目光在沈镜溟略显迷茫的金瞳和钢琴之间迅速扫视了几个来回,脸上原本无懈可击的笑容褪去几分客套,多了几分真实的、带着洞察意味的探究。他似乎抓住了一丝突破口。
“哦?”帕里斯没有急着介绍学生会收藏的孤本典籍,而是侧身,顺着沈镜溟的目光望向钢琴,声音自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兴致,“斯坦威的‘维多利亚B211’,音色如同阿尔卑斯山涧的清泉。我们学生会虽然以行动力和决策力著称,但也从不缺少对艺术的热爱。”
他微微倾身,靠近沈镜溟,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邀请,如同朋友间的建议,“莱因哈特家曾赞助过肖邦国际钢琴大赛。沈同学眼神如此专注,莫非也是同道中人?能否有幸一闻天籁?也好让这架斯坦威绽放光芒?”
他的话语巧妙地将邀请置于欣赏和琴的价值之上,既不显得施压,又抛出了“同道中人”的试探。周围几个学生会精英的目光也带着混杂的好奇和疑虑聚焦过来——这令人恐惧的“永燃之瞳”的拥有者,会……弹琴?
沈镜溟的视线从那架似乎散发着冰冷光泽的钢琴上移开,迎上帕里斯带着鼓励与审视的目光。
拒绝?意味着后退,坐实她只有威慑的刻板印象。接受?这无疑是将自己暴露在更多的注视之下。
但她想起了希尔薇娅的话:“让他们看看,你能站在最耀眼的地方,不是因为会让人下跪,而是……你本身就值得。”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她没有说话,只是对帕里斯轻轻颔首。帕里斯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欣赏的放松,他微微躬身,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镜溟走向那架钢琴。
休息区原本细微的交谈声彻底消失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那束耀眼的银发在灯下泛着微光,黄金瞳如熔金流淌。她在琴凳上坐下,背脊挺直如松,调节好高度后,柔软的琴凳触感让她精神微微松弛。
指尖悬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方。一瞬间的静默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仿佛在等待即将落下的雷霆。
然后——
指尖落下。没有预想中的爆鸣,甚至没有华丽炫技的开场。
深沉、厚重、带着命运般质感的低音和弦,如同一块沉重的陨铁,缓慢而坚定地砸在了寂静的空气中。是肖邦《g小调第一叙事曲》 。
这开篇的和弦如同命运的叹息,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弦上。它立刻引出了右手哀婉挣扎的旋律线,如同在泥泞中艰难跋涉的精灵,音符间充满了克制的力量与无处宣泄的悲怆。
沈镜溟的神色沉静下来。那些冰冷审视的、恐惧的、探究的目光消失了。她的整个心神沉入了键盘的律动。指尖在琴键上移动,并不华丽,没有过多的装饰音,却带着一种惊人的投入感和精准的控制力,每一个音符都饱含情感。她演奏的正是肖邦作品中最为出名的叙事曲。
旋律变得急促、焦躁,左手低音如同狂风暴雨中的惊雷滚动,右手的主题则化作激越的呐喊,带着不屈的坚韧与冲击力,仿佛在与无形的束缚抗争。这激烈的节奏,恰如她体内奔涌沸腾却必须强行控制的龙血之力。沈镜溟此刻的神情专注而凝练,熔金色的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同节奏般内在的烈焰。
风暴过后,音乐骤然变得较为舒缓,如同深埋在坚硬外壳下的真挚情感。旋律如泉流淌,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与哀愁。这一段仿佛短暂地剥离了她的强势外壳,展露出她灵魂深处未曾言说的某种温柔……或许是对过往平静时光的眷恋,或许是对那份无法融入“普通”的伤逝。
帕里斯的眼神微微变化,深海蓝的眼眸中那份审视淡去,代之以一种复杂的理解。几位学生会成员的眼神也从戒备变成了纯粹的聆听和欣赏。
当主题以更宏伟的姿态在低音区轰鸣再现时,充满了决绝与势不可挡的力量。不再是开篇的悲怆,而是经历挣扎后凤凰涅槃般的升华,带着对命运深刻理解后的坚定与力量感。仿佛预示着她无论背负何种血脉与秘密,都将走出的决心与坚韧。
速度越来越快,coda如同疾风骤雨,最终在令人窒息的辉煌和弦中,以强烈的重音戛然而止!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砸下的最终决心!这一砸,也如同砸碎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无形坚冰。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缓缓抬起落在钢琴延音踏板上的脚,但双手仍砸在最后一个和弦的琴键上。余音在图书馆里回荡,嗡嗡作响,带着激情的余烬和空灵的寂静。
琴音缓缓的消散,接着是短暂的死寂。
紧接着——
“Bravo!” 一声清晰、由衷的赞叹打破了静默。帕里斯第一个鼓起掌,他眼中的震撼毫不掩饰,那不是出于礼貌的敷衍,而是发自内心对音乐的动容与对演奏者此刻所表露出的精神深度的认可。
“精彩的演绎!我曾听过不少名家演奏过肖邦的叙事曲……但您赋予了它新的灵魂,沈同学!”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随即变得密集而热烈,如同暴雨一般。甚至带着点激动。那些最初抱着看戏、恐惧心态的学生会精英们,此刻眼神完全不同了。
惊艳代替了恐惧!赞叹淹没了疑虑!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金瞳咄咄逼人的“怪物”,而是一个灵魂深邃、才华横溢、并且能够将如此复杂澎湃情感倾注在音乐中的艺术家!那种用强大控制力表达出的内心风暴,比单纯的威慑力更加的震撼人心。
“天,没想到……” “她演奏的时候……感觉完全不同了……” “那首曲子……好有力量……好有故事感……” 低低的惊叹和不可置信的私语在掌声中响起。
沈镜溟缓缓起身,熔金的眼瞳扫过人群。这一次,回望她的目光里,那些竖起的无形尖刺,在最后一个音符消逝时,终于出现了第一道微小的裂痕。
“美妙的音乐是超越一切的桥梁,不是吗?”帕里斯适时上前,脸上是真诚的笑意,带着全新的热忱,“看来我们今天该聊点别的了,比如……肖邦?莱因哈特家还收藏有几份他的手稿影印本……”他巧妙地转换了话题。
破冰,始于最后一个休止符后,真正爆发的掌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