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落在铺满金黄落叶的小径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是沈镜溟和希尔薇娅之间唯一的声调。
方才格斗场那炽烈的灯光、焦糊的气味、无数道探究与震撼交织的视线,以及佐野千代话语的重量,都如同沉重的铅块塞在心口,让她呼吸不畅。
体内喧嚣的龙血在经过那无意识爆发的高温倾泻后,此刻陷入了一种近乎虚脱的疲软沉寂,像潮水退去后裸露的荒滩,只余下疲惫的喘息和锁骨下烙印残留的、细微的针扎般的痛楚。
“呼——”她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试图将胸中的憋闷呼出。傍晚微冷的山风拂过脸颊,带着松针和泥土的清新气息,驱散了狮心会带出的肃杀与汗味,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线。
“怎么?还在回味我家会长那充满哲理的论调,还是羽川那小子被你吓破胆的表情?”希尔薇娅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慵懒依旧,带着一丝明显的笑意,显然心情颇为愉悦。
她没有再搭上沈镜溟的肩,只是并肩走着,银灰色的短发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光泽,冰蓝色的眼睛斜睨着身旁的人,像一只刚刚围观完好戏的狡黠猫咪。
沈镜溟连头都懒得转,唇线抿得更紧。她知道希尔薇娅是在刻意调侃,试图冲淡那份令人不快的氛围,但此刻的她只想安静。
“别绷着脸嘛,学妹~”希尔薇娅毫不在意她的沉默,反而凑近了几分,声音压低,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搔刮着沈镜溟敏感的耳廓,
“今天收获可不小呢。学生会那边钢琴弹得行云流水,把帕里斯那只骄傲的蓝孔雀都震住了,安珀馆里那些家伙看你的眼神都变了。”
“狮心会这边嘛……虽然开场小插曲有点戏剧性,但效果拔群啊!羽川那愣头青差点尿裤子,佐野千代那个古板脸居然破天荒地道了歉!啧啧,以后狮心会那些愣头青想找你麻烦前,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剑够不够结实~”
这番歪理邪说让沈镜溟太阳穴突突直跳,烦躁再次涌了上来。
“闭嘴,希尔薇娅。我不想听这些。”她声音冷硬,带着一丝未消的恼意。这种仿佛被当成猴戏评头论足的感觉糟糕透了。
“好好好,学姐不说了。”希尔薇娅举手做投降状,脸上却笑得越发得意。
暮色渐沉,将通往小楼的林径染上更深重的紫灰色。脚下的落叶不再发出沙沙声响,寂静重新包裹了并肩而行的两人。
希尔薇娅斜瞥着沈镜溟紧绷的侧脸,冰蓝色瞳孔里方才的戏谑沉淀下来,换上了一丝认真的探究。她收起了玩笑的语气,声音在清凉的空气里清晰响起:
“喂,学妹。”她的指节无意识地敲了敲自己的战术腰带,“风暴你算是闯了,架子也摆了。现在,该想想了吧?学生会还是狮心会?”
沈镜溟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偏头看她,银发在晚风中拂动。半晌,就在希尔薇娅以为得不到回应时,她才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带波澜:
“如果……我想自己成立一个社团呢?”
“嗯?”希尔薇娅前进的步子猛地一滞,仿佛没听清。她站定,转身,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被一种真切的错愕取代。“自己建社团?”
沈镜溟终于停下脚步,回望希尔薇娅那双写满惊讶的冰蓝色眼眸,熔金的瞳孔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是。需要准备什么?”
希尔薇娅足足盯着沈镜溟看了好几秒,才忽然短促地“哈”了一声,仿佛确认眼前她不是在开玩笑。惊讶褪去,一抹极富兴味的笑意重新爬上她的嘴角,还带着点欣赏。
“行啊!”她几步重新走回到沈镜溟面前,冰蓝色的眼睛亮得惊人,“有意思!”
“其他的基本流程你问诺玛就能得到详细答案,无非就是社团规程,活动目标,之后审批之类的,可最重要的是你需要拉齐至少五个本校学生作为创始成员。他们的学生卡信息要明确录入社团名单。宁缺毋滥,别指望临时抓壮丁凑数。这我可就帮不了你了,靠你发挥个人魅力咯。”
她叉腰看着沈镜溟:“怎么样?想清楚了吗?自立门户可不是玩票,弄不好根本没人愿意搭理你,卡塞尔学院很久没有成立过新的社团了,即使有也规模小的可怜。”
沈镜溟熔金的瞳孔里闪烁着思忖的光芒。成立属于自己的组织,一个不受学生会精英文化或狮心会历史重压束缚的地方,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带着强烈的吸引力。
她正准备开口,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却发出急促而高权限的震动嗡鸣
沈镜溟点开光屏,一行简洁的字浮现:
沈镜溟同学:方便的话,请立刻来我办公室喝杯茶。—昂热
沈镜溟抬眸看了希尔薇娅一眼,后者早已收起了所有表情,只挑了挑眉,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看来校长大人已经准备好了上好的大红袍,多少学生可都以能和校长共进下午茶为荣誉,在你这就像顺手的事。”希尔薇娅摊手。
沈镜溟没有犹豫,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校长室厚重的门无声滑开。温暖的红茶香气和旧书的陈旧气息混合在一起,笼罩着这间考究却陈设低调的书房。
希尔伯特·让·昂热就坐在他那张宽大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办公桌后,手中把玩着一个精致的白瓷茶杯。他姿态闲适,如同任何一位正在享受午后茶点的老派绅士,但那身笔挺的英伦西装和他眼中流淌的光芒,却在静谧中透出无形的威严。
沈镜溟在桌前站定:“校长。”
昂热没有立刻放下茶杯,目光如同实质,温和却又极其锐利地落在沈镜溟身上,从她略显疲态的面容到她平静燃烧的暗金瞳孔,似乎在仔细感受着她体内力量的余韵。半晌,他才轻轻将茶杯放回杯碟,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上好的武夷山大红袍,刚刚空运过来的。”他指了指对面早已准备好的另一杯红茶,“坐吧,孩子。”
沈镜溟依言坐下,却没有碰那杯茶,只是静静等待着。
昂热靠回椅背,双手交叉置于身前,十指修长有力。他没有绕弯子,声音平缓低沉,却直指核心:
“镜溟,你的……言灵呢?”
沈镜溟的思维仿佛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问话按下了暂停键。她整个人瞬间僵住,甚至连眼瞳中燃烧的熔金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言灵?
这个词语仿佛一道骤然划破迷雾的闪电,狠狠劈在她的意识里!入学以来的混乱——3E考试的煎熬、地下祭坛的折磨、龙文的冲击、力量的爆发与失控、高层和同窗的审视与恐惧……所有纷杂的念头和事件洪流般冲刷着她的心神,却独独漏掉了这个对混血种而言如同呼吸般基本的名词!
在卡塞尔学院,在秘党,一个强大的混血种,一个被评定为S级的混血种,其力量的核心体现,正是其所掌握的独特言灵!那是龙文力量的具体化、秩序化应用!
可她……沈镜溟……她的血脉似乎天生就处于某种更加原始、更加混乱、更加……“未经开发”的状态?
她能感受到体内龙血的沸腾咆哮,能引动那令人恐惧的精神威压,甚至能在暴怒中本能地引发高热扭曲现实,但她从未主动去“颂唱”任何龙文,从未感受过那种通过特定语言序列来引导、构筑并释放领域的奇异过程!
从未!
这个被混乱风暴和巨大压力掩盖的、最基本却也最惊人的事实,如同冰水当头浇下,让她瞬间从昂热的询问中彻底清醒,也带来了更深的茫然与不安。
沈镜溟猛地抬起迷茫的双眼,迎上昂热的探究目光,声音因为突如其来的认知空白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哑和茫然:
“……言灵?”她顿了顿,像是在确认一个极其陌生又至关重要的概念,最终,带着确认般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荒谬感,艰难地吐出后半句——
“校长,我……好像没有觉醒言灵。”
话音落下的瞬间,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红茶氤氲的热气在灯下袅袅上升,旧羊皮纸卷和古籍的书卷气似乎更加浓郁。
昂热原本带着温和探究的表情没有任何剧烈的变化。他脸上那常年挂着的、近乎模板的微笑甚至连弧度都未曾改变分毫。
然而,在那片死寂里,沈镜溟清晰地看到——
昂热眼中,那两泓如同熔岩湖般燃烧不熄的熔金色光芒,在那平静得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猛然地、极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渊,瞬间荡开看不见底的涟漪。
他没有说话。
没有追问。
没有惊诧。
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沈镜溟,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凝固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甚至带着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了然和期待。
沈镜溟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无声地爬上脊椎。
短暂的沉默后,昂热拿起手边的茶杯,缓缓送到唇边,轻呷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动作依旧从容优雅。他放下茶杯,白瓷与杯碟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又悠远的轻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看着沈镜溟,那双熔金般的瞳孔深邃如潭,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却仿佛蕴含着万钧重量: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