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少年少女们在服务员的引领下，小心翼翼地走进丽晶酒店行政楼层的豪华会议厅前厅。柔软的地毯几乎吞没了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薰和若有若无的咖啡豆香气，与校园教室里的粉笔灰味截然不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霓虹初上的雨景，更衬得室内灯光流泻如水银，华贵而冰冷。
紧张感像无声的蛛网，缠绕在每一个少年人的心头。
仕兰中学的学生们对卡塞尔学院都有着极高的滤镜，三年前是学校的高冷沈家大小姐被全奖录取，去年又吸引了此獠当诛榜榜首楚子航，两代校园风云人物都进入了这所美国高等私立学院。
这让学生们的心中甚至觉得，卡塞尔学院远超清北哈佛耶鲁，就是世界第一的学府，赵孟华在收到面试的通知就在班级里大肆宣扬，甚至提前开了庆功宴。
赵孟华刻意坐在靠窗最显眼的位置，挺直了腰背。他那身崭新的名牌休闲装熨烫得一丝褶皱也无，手指却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反复描画着某个单词。
他的目光时不时瞥向那扇紧闭的、通往真正面试间的大门，眉头微蹙。那份精心准备的英文自我介绍稿子，在桌下被他攥得有些潮湿。
卡塞尔——沈镜溟、楚子航的母校，传说中的顶尖学府。成功，他将成为仕兰中学新的传奇，踏上截然不同的征途；失败……这个念头让他喉结微动，不着痕迹地松了松领口。
陈雯雯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稍后一点的位置。她今天穿了深蓝色的套裙，白色的蕾丝边袜子和平底黑皮鞋，长发柔顺地垂在肩上，膝头摊开一本惠特曼的诗集。但她的眼神并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穿透窗玻璃，失焦地望着外面模糊的雨幕和车流。
她的眼眸里盛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憧憬、忐忑，还有一丝面对未知命运的微微迷茫。她喜欢文学社的小天地，可眼前这扇门后，通往的是沈镜溟的世界，是那位传奇的无人不知的沈家大小姐的世界。
她心里想着，沈学姐今年会来参加面试吗，说不定她就在那扇门的背后？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一角，边缘已经起了细小的卷痕。周围的窃窃私语如同隔着一层水传来，并不真切。
另一边，柳淼淼如一朵精心养护的水仙花，端坐在扶手椅中。她的坐姿无可挑剔，纤细的手指轻轻交叠放在腿上，指甲是健康柔和的粉色。她脸上维持着标志性的、温柔的微笑，可若仔细观察，会发现那笑容带着些许僵硬的弧度。
她微微调整了几次坐姿，似乎在寻找最能展现优雅仪态的角度。目光偶尔扫过同样紧张的同伴们，随即又迅速收回，定格在自己裙摆上不存在的褶皱上，试图用最完美的状态迎接那扇门的开启。
“哼，有什么好紧张的？”苏晓樯的声音打破了一小片沉寂的压抑，带着她惯有的那种大小姐式的、略显刻意的轻松。
她翘着二郎腿，漂亮的黑色短靴有节奏地轻轻晃动，一只手撑着下巴，红唇鲜艳，“不就是个面试嘛？卡塞尔学院又不会吃人。说不定他们也招艺术特长生呢？楚学长不就去了嘛。”
她嘴上这么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紧闭的门，随即又强装不在意地移开，落在自己新做的亮片指甲上，指尖下意识地互相摩挲着，暴露了心底的波澜。她不想在任何人面前露怯，尤其是即将面对那两个高居“神坛”的传说人物。
前厅的气氛微妙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压抑着各自汹涌的心绪。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伴随着石英钟规律而沉闷的嘀嗒声。
就在这时，厚重的玻璃门被服务员推开。
一个身影十分拘谨地跟在穿着套裙制服的服务员身后走了进来。
路明非。
他穿着租来的大一号西装，脚上的运动鞋边缘有些灰尘和污渍。
他瞪着一双因为熬夜而发红的眼睛，十分拘谨的走近了会议室前的椅子，
“路明非？”每个认识他的人都发出惊讶的声音，他看着赵孟华不加掩饰的皱眉、陈雯雯微微抬起的头露出的意外神色、柳淼淼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以及苏晓樯看戏般扬起的眉毛。
路明非的脑子“嗡”地一下，热气直冲头顶。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咧嘴笑道，“我也是来……”吞了吞口水“面试的”
他直接灰溜溜的走到最后一排，在最后一张椅子上坐下，椅子上有一张表格和一只笔，看起来是类似基本信息的需要填，他一边填着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过其他人。
情况简直糟糕透了，大家都是有备而来，穿着得体。而他不仅状态不佳，还最晚到达。
前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路明非的笨拙登场，像是往紧绷的弦上扔了颗小石子，既打破了原本小心翼翼维持的精英氛围，又无形中加深了其他人的优越感和焦虑感——连他这样的都敢来？
但……卡塞尔为什么要给他发邀请？一丝微妙的疑惑在赵孟华和陈雯雯等人心底悄然升起，又被更强的竞争意识压了下去。
柳淼淼微微侧过身，眼角余光扫了后排一眼，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随即更端正了坐姿，仿佛离那种“水准”远一点就能证明自己不同。苏晓樯饶有兴味地吹了吹指甲，觉得这场面试因为路明非的出现可能比想象中更有乐子看了。
就在路明非抓耳挠腮，试图编造一个不那么离谱的奖项（比如“校运会男子三千米参与者”？）时，会议厅那扇沉重的、黄铜把手的门“咔哒”一声轻响，被从内侧拉开了。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在所有人心头。瞬间，所有细碎的声音消失了，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去。
一个穿着深黑色西装的身影平静地走了出来。
楚子航。
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碎发遮住部分额头，深潭般的黄金瞳平静地扫过前厅所有人。他身形挺拔如利剑出鞘，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和生人勿近的气场便弥漫开来，连带着整个前厅的气温都似乎下降了几度。
他走过铺着厚地毯的走廊，脚步几乎没有声音。仕兰中学的学生们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连苏晓樯都下意识地收敛了坐姿。
赵孟华的眼神闪烁，既想打招呼套近乎，又慑于对方那冷冽的气息不敢轻举妄动。
陈雯雯握着诗集的手紧了紧，目光追随着楚子航的身影，心脏咚咚直跳。
柳淼淼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最得体、最温柔的笑容，试图引起注意，却不敢出声。
楚子航并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随意掠过，却在经过某个角落时，视线仿佛被牵引，短暂地、非常自然地停留了一瞬。没人能确定那个角落究竟是谁——也许是局促不安的陈雯雯，也许是强装镇定的柳淼淼——但后排的苏晓樯莫名感觉，那眼神的落点，似乎偏后……
楚子航开口，
“柳淼淼到了吗？”
柳淼淼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声音微微颤抖，全身因为绷紧而轻微发抖，“到！”
楚子航十分僵硬的做出一个笑容，这是沈镜溟要求的，怕他把外面这些高中生们给吓傻了，“我是本次面试的考官，楚子航，请跟我来。”
随着柳淼淼消失在门后，厚重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前厅里只剩下沉闷的呼吸声和石英钟固执的“嘀嗒”声。
每个人都在竖起耳朵，试图捕捉门内哪怕一丝一毫的动静，但除了模糊的说话声，什么也听不清。
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
路明非终于把那份比作文还难编的表格草草填完了最后一个格子，字迹歪歪扭扭，内容乏善可陈。
填完表，他反而更空了，像被架在火上烤的蚂蚁。偷偷抬起头，隔着几排椅子，正好能看到坐在他前面陈雯雯的背影以及在远处的门。
他的心里涌上自卑，对比如同囚徒般坐在冰冷前厅的自己，那扇门后的世界，是属于赵孟华、陈雯雯他们的，属于那些真正优秀者的应许之地。是楚学长和沈学姐所在的地方。那是他路明非踮起脚尖也望不到的世界。
绝望和自嘲像藤蔓一样缠绕上心头，绞得他呼吸困难。
他想起之前在老唐的训练下，幻想过在面试官面前侃侃而谈的自己，现在只觉得可笑。
他甚至觉得，连收到那张邀请函都是一场离奇的错误，一个专门为他定制的、让他难堪到家的恶作剧。
也许下一秒，里面就会出来人客气地告诉他：“对不起，路明非同学，我们的消息出现错误，您的面试邀请作废，请回。”
他甚至有点期待这个结果了。
路明非攥紧了那张轻飘飘的报名表，纸张在他掌心皱成一团。面试厅内似乎还能听到模糊的交谈声在继续，而他，路明非，感觉自己像只误闯入水晶宫殿的泥猴子，格格不入，可笑又可悲。
门被推开了，楚子航推开门示意，柳淼淼走了出来，她回头看着楚子航，说了声谢谢，又似乎是想在说些什么，但是对上了楚子航的目光后，她就像蔫了的菜叶一样低下了头，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拿起书包，转身就离开了。
路明非能看到她红红的眼眶，心里想，连钢琴小美女都没撑过十分钟！他此刻甚至想跟在柳淼淼一起出去了。
“苏晓樯。”楚子航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天女”也“噌”的一声站起身，漂亮的眼睛瞪的如铜铃，她僵硬的走上前去，因为太过紧张甚至有些同手同脚。
路明非看着“小天女”搞笑的动作，“呲”的一声笑了出来，但他马上看到楚子航的金色瞳孔不着痕迹的瞥了他一眼，于是立刻收声了。
路明非身体一僵，完蛋，这下又留下坏印象了。
苏晓樯出来时，步伐“咚咚作响”，每一步都带着怒火般，她回头想给里面甩个脸色，但对上楚子航面瘫的一样的表情以后又像是了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败下阵来。
她什么也没说，如同被耍了一般带着气急败坏的神色离开了。
“小天女”坚持的时间甚至不到柳淼淼的一半。
路明非彻底的放松了，他觉得，就连天之骄子们都撑不下来几分钟，自己更是完全没戏了，他索性和前面的陈雯雯低声聊了起来，而陈雯雯似乎是过于紧张，含含糊糊的回应着他。
面试的流程越来越快，从第一个柳淼淼的十分钟，到苏晓樯五分钟，之后没有任何学生撑过五分钟。
而号称高三口语第一的赵孟华，更是撑了不到两分钟，被楚子航送出来的时候，眼里一阵呆滞，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面试已经结束了。这让路明非在心里解气的暗笑。
面试的速度越来越快，场内剩下的人不断的减少着。
该轮到谁了？会是那终结他这场荒诞闹剧的通知吗？路明非死死盯着那扇门，等待着最终的“判决”，或者说，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