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镜溟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让路明非麻木混沌的脑子终于荡起一丝茫然的涟漪。
形式？面试才开始？路明非感觉自己像快报废的电脑，CPU彻底烧糊了。刚才那地狱般的质询，那足以摧毁任何青春期可怜自尊心的拷问，楚师兄那能冻伤灵魂的目光……都只是…形式？那什么才是真实？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像锈蚀的齿轮，看着那位高岭之花、仕兰传说中最遥不可及的存在，竟真的屈尊降贵地……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
象牙白大衣的边缘擦过他的廉价租来的西裤，一丝若有若无、清冽如雪后松林的气息钻入他的鼻腔。
路明非全身的肌肉瞬间绷得比石头还硬，连呼吸都成了技术活，生怕一丝多余的气流都会惊扰到身边这尊神祇。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银色长发的末梢，在会议室的灯光下泛着一种极其冰冷又奢华的光泽。
就在路明非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因为窒息而晕厥过去时，沈镜溟侧过了脸。
那双熔金色的瞳孔，不再只是象征性地扫过他，而是真真切切地、专注地落在了他脸上。里面燃烧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光芒，不再仅仅是冷傲和疏离，更像是在……探寻？
然后，那个问题，如同一道跨越维度的闪电，劈开了路明非混乱的思绪。
“路明非，”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无误地钻进他的耳膜，“你相信有外星人存在吗？”
“？？？！！！”
路明非彻底宕机了。大脑里最后几根搭错的线路噼啪冒出火花。
外星人？在这种场合？在楚师兄的压迫之后，在沈镜溟女皇的气场笼罩之下？这问题是卡塞尔学院的哲学面试题吗？还是在嘲笑他？他张着嘴，眼里的呆滞几乎要凝固成实体。
他甚至下意识地瞄了一眼依旧笔直站立在桌首附近、如同冷峻雕像的楚子航。楚师兄的表情纹丝不动，仿佛沈镜溟只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这让路明非更加确信，这个世界疯了，或者说，只有他一个人格格不入。
“我……”路明非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我…我觉得吧…”他搜肠刮肚，只能从自己贫瘠的星际争霸知识库里试图寻找理论支撑，
“宇宙那么大，对吧？就像星际里也有好多种族……神族看起来就很像外星人……”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细如蚊蚋，他自己都觉得这回答蠢透了。
然而，沈镜溟听完他这磕磕绊绊、毫无逻辑的回应，脸上竟没有任何嘲弄或者不耐烦的表情。
她只是微微偏了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那么，你会感到孤独吗？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像误入异星的迷途者？”
这个问题精准得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路明非用无数自嘲和网络烂梗精心包裹起来的内心。他猛地一颤。
格…格不入？孤独？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网吧里通宵打游戏的孤影，教室里永远坐最后一排的透明人，同学聚会上的局促边缘人，连叔叔婶婶的叹息都隐隐带着“不合群”的意味……还有刚才前厅里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陈雯雯……
那个穿着白棉袜和深蓝色套裙的身影，那个安静看书、眼神澄澈如清泉的文学社社长，那个永远像梦境一样美好却遥不可及的倩影……他偷偷望着她的背影，多少次觉得自己像躲在阴影里的老鼠，卑微而可笑。那不是格格不入是什么？那种仿佛隔着厚障壁的疏离感和渴望，不是孤独是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路明非用力咬住下唇内侧，甚至尝到一丝铁锈般的甜腥。他低垂着头，不敢再看沈镜溟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熔金眼眸，只是含糊地、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嘟囔：“……有…有时候会吧……就是……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脆弱感。
就在这时，沈镜溟的语调忽然有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变化。
路明非正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悲伤和自我剖析的脆弱中，突然感觉身边的氛围似乎不一样了。他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沈镜溟那张万年冰封般完美的脸上，竟破天荒地漾开了一抹极其鲜明、甚至可以说是“狡黠”的笑意！
那笑意如同寂静雪原上骤然绽放的火焰之花，灼热而耀眼，瞬间点亮了她过于精致而显得疏离的五官，甚至连那双熔金的瞳孔都因此流转起一丝促狭的光彩。
与之前的高冷沉静判若两人！就像一尊完美的神像忽然眨了眨眼，对你露出了凡人恶作剧的表情。
这极具反差冲击力的一幕，让路明非的心脏瞬间停跳了一拍。
紧接着，沈镜溟那双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有趣的秘密，突然转向路明非。
她微微凑近了一些，近到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纤长睫毛根根分明，语气骤然变得轻松而……八卦？仿佛两人不是在严肃的面试场合，而是在某个咖啡馆进行八卦。
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路明非从来没想过会出现在这位大小姐口中的“小恶魔”般的语调，轻轻问道：
“欸，那……刚才出去那个女生，”她用眼神微妙地示意了一下门口的方向，仿佛在说“你懂的”，“陈雯雯——你喜欢她，对吧？”
轰——！！！
路明非感觉自己脑浆子瞬间被煮沸了！所有的血液“哗啦”一声逆流直冲头顶，又从头顶瞬间冻僵到脚底板！他眼前发黑，耳鸣如同战斗机起飞！
天塌了！
地陷了！
仕兰中学永恒的传说、沈家的大小姐、所有人心中的白月光，不可触碰的存在……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带着一脸“我发现了哟”的戏谑表情……把他藏在心底最深处、连老唐都不知道、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巨大秘密……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旁边楚子航那双熔金的瞳孔，似乎也因为沈镜溟这句爆炸性发言而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极度的羞窘、震惊、茫然、恐惧……混成一股破坏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路明非所有的语言能力和思考能力。他那可怜的世界观在沈镜溟这突如其来的一剑下彻底碎裂重组。
他看着眼前那张近在咫尺、带着捉弄成功般胜利笑容的脸，熔金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绝对真实、甚至有点洋洋得意的光芒……路明非大脑彻底当机，只剩下无数闪着雪花点的空白屏。
时间仿佛凝固了。会议室里只剩下落地窗外城市无声的流光溢彩，以及路明非那颗即将因负荷过载而彻底爆炸的心脏怦然作响的巨响。
门外，楚子航沉默伫立的阴影如同命运的一角，厚重的大门隔绝了世界。门内，沈镜溟那狡黠的笑靥成了路明非混乱天地中唯一的光点，无声地映照着他此刻无措的心跳和未来莫测的起点。
她的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门，答案无关乎正确与否，只在于那份被猝然剥开的、无处遁形的、少年最青涩的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