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沉重的墨色风衣紧紧裹着路明非的身体,暗银荆棘纹领带扣在喉间,像一道无形的镣铐,也像一个冰冷的护符。
法拉利V12引擎低沉有力的咆哮声在狭小的车厢内震荡,将窗外流逝的城市光影撕扯成模糊的光带。
路明非靠在冰冷的真皮座椅里,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命运裹挟的提线木偶,灵魂却还在放映厅那刺眼的“I”字光芒下飘荡。
车厢内的空气比停车库里更加凝滞,只有规律的引擎声在填充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就在路明非以为这冰冷会持续到机场,甚至更远的时候,驾驶座上传来了沈镜溟平静得近乎随意的声音,清晰得穿透了引擎的低吼:
“路明非,你想知道,那天在会议室里,我和陈雯雯,到底聊了什么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路明非麻木的神经。他猝然从窗外收回视线,愕然地看向身旁的侧颜。银白长发在仪表盘幽幽的冷光映衬下流动着微光,沈镜溟的嘴角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路明非张了张嘴,喉咙干涩,还没发出声音,就被沈镜溟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我现在告诉你,”她直视着前方的道路,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开门见山地问了她——”
沈镜溟的语气顿了一下,像是在故意吊胃口,又像是在品味路明非此刻的心跳加速。
“——你喜欢的人是谁?”
“!!!”路明非脑子嗡的一声,身体瞬间绷紧,脸上刚褪去的血色又瞬间涌了上来,甚至感觉那条暗银荆棘领带正在勒紧他的脖子!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和本能的吐槽:
“学姐!等等!你、你的人设完全崩了啊!堂堂沈家大小姐,仕兰传说中的高岭之花,面试的时候聊八卦?还、还上来就问人喜欢谁?!这完全不合理啊!”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埋在心底很久的话,沈镜溟那种超然物外、宛如神祇的形象与他此刻揭露的八卦行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路明非有种世界观再次被掀翻的荒谬感。
沈镜溟闻言,熔金色的眼瞳慵懒地转动,斜斜瞥了路明非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意思,反而像看穿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满满的促狭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她好看的唇角向上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轻松又慵懒的调侃:
“噗,你呀~”她轻轻摇头,银白长发随着动作滑过肩头,“真以为那几位你亲爱的同学,怎么会有资格来面试?”
她托着下巴,模仿路明非那晚面试时傻乎乎的样子,故意压低了点声音,“‘我叫路明非,爱打星际……’”
她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熔金的眼底流光溢彩,“拜托!我是谁啊?卡塞尔学院诶!缺那三个歪瓜裂枣?”
“那次面试,从头到尾,”她伸出没握住方向盘的一只手,用细白的手指在空气中点了点路明非的胸口,
“就、你、一、个、人!”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小得意,
“那几个?工具人罢了!专门给你这位未来的‘S级’搭台子的气氛组好不好?”
她说完,满意地欣赏着路明非呆滞又有点想吐槽的脸,然后伸了个懒腰,姿态轻松又带着点坏笑:
“至于你嘛……S级。” 她故意重重叹了口气,
“哎,这要是没顺利把你揣兜里带回学校——你想过没?”
她眨眨眼,熔金色的光芒里全是戏谑,“我们家那位心狠手辣的昂热校长!还不得跟我玩命?”
她模仿着极其紧张的语气说着后果,但脸上却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显然半点没把后果当回事。
她看着他窘迫又有点无语的表情,眉眼弯弯。
路明非则是完全呆滞了,想不到高岭之花的沈学姐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又恢复了一惯的冷漠,继续陈述,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被迟延的报告:“反正当时——”她强调般地拖长了尾音,
“——我让楚子航都离开了。只有我和她,两个人,面对面。”
路明非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画面:空旷安静的会议室里,只有清冷如雪的沈镜溟和文静羞涩的陈雯雯。那种无形的压力,光是想想就让他窒息。
“然后呢?”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她几乎没什么抵抗,”沈镜溟的口吻带着一丝洞悉人心的了然,“很快就自爆了。”这个用词精准而冷酷。
“自爆”两个字,如同一把冰冷的小刀,在路明非心口剜了一下。
“赵孟华?”路明非苦涩地吐出这个名字,已是肯定。
“嗯。”沈镜溟简洁地肯定,随后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击:“然后我问了她第二个问题。”
她顿了顿,似乎在模仿当时的场景和语气,声音压低了一度,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如果——还有其他的人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沈镜溟的声音恢复了平板,却带着宣判般的意味,“非常清晰地说,‘我会拒绝的。’”
路明非猛地闭上了眼睛,靠在冰冷的头枕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用力地拧了一把。痛楚尖锐而短暂,随即是一种深沉的、带着铁锈味的麻木。
“呵……”一声短促、干涩的轻哼从他喉间逸出,带着浓重的自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学姐……你想说,就算没有赵孟华,就算我鼓起勇气去表白……陈雯雯也一定会像她亲口说的那样,‘毫不犹豫地、清晰地拒绝’,就像‘扔掉一张废纸那样干脆’……”他在重复沈镜溟在赌约里说过的话。
“所以,”他睁开眼,目光空洞地看着车顶冰冷的黑色饰板,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其实赌约从设定开始,我就只有一个结局——输。你带我见识那个‘真相’,好让我彻彻底底死心,心甘情愿地跳上卡塞尔学院这艘贼船。”
沈镜溟没有反驳,但也没有立刻肯定。
她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节拍,似乎思考着什么。引擎的咆哮似乎也短暂地褪去了一些压迫感。
几秒钟的沉默后,她再次开口,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也许是意外?
“我倒是没想到,”她说道,熔金色的眼瞳掠过一丝思考的光芒,“那个放映员会……那么滑头。”
路明非疑惑地看向她。
“两边都不得罪,”沈镜溟解释,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讥讽,“他选择了两个要求都答应。”
路明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是了,大叔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也没把赵孟华当回事,他只想把两边的好处都捞到。
自己傻乎乎地反复叮嘱他等结束放自己的U盘,他答应了。
赵孟华要求开场黑屏放他的“I LOVE U”,他也答应了。他根本没考虑过这两者是冲突的,或者,他根本不在乎冲突。
“呵……”路明非这次的笑声更轻,却似乎轻松了些许,带着一种自嘲后的释然,
“这样……”他看着车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裹在墨色风衣里的颓败身影,“这样反而更好。”
他顿了顿,像是在总结,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省得我自己去当那个彻头彻尾的小丑了。而且……”
他偏过头,目光再次落在身旁那个主宰了他命运起伏的少女侧脸上,熔金的光泽在夜色中沉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而且……最后还有学姐你和楚学长‘救我’。”
他用的是“救”,但语气里没有感激,只有一种认命的平静和淡淡的嘲讽——无论是放映厅里那如神迹降临般的换装仪式,还是此刻被迫踏上的征途,都算不上真正的救赎,更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劫持”。
沈镜溟似乎听懂了那平淡话语下的潜台词,熔金的眼瞳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微光,是赞许,是了然,还是更深的冷漠?无人能知。
她没有再回答。
银灰色的法拉利599如同一道沉默的流光,穿透城市的喧嚣,向着早已铺就的、属于“S级”新生路明非的命运航道,头也不回地驶去。
车厢内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如同擂鼓,宣告着一个衰仔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风暴序幕的开启。
冰冷的墨色风衣裹紧了年轻的灵魂,暗银荆棘在颈间折射着路灯的光,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既然无法回头,那就向前走吧,哪怕前方是深渊。至少,那个女孩的名字,在她亲口说出的“拒绝”里,已经彻底烧成了灰烬。
风衣包裹下,他攥紧的手指微微松开,指尖残留的冰冷,似乎也带上了一点……尘埃落定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