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利V12引擎的低吼逐渐融入城市午夜的呼吸。车厢内只剩下机械心脏沉稳有力的搏动和路明非几乎凝滞的呼吸。墨色风衣仿佛融入了座椅的阴影,暗银荆棘领带紧贴喉结,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已然锁定的命运。
城市的流光被疾驰的车速拉长成斑驳的彩带,勾勒出这个路明非即将告别、也从未真正融入过的世界边缘。
沈镜溟专注地驾驶着,侧脸在仪表盘幽蓝的光芒下静谧如冷玉,熔金的眼瞳映着飞逝的霓虹,深邃难测。
车辆最终停在一条熟悉又陌生的巷口。这里弥漫着老旧居民楼特有的潮湿气味,与法拉利内奢华的皮革气息格格不入。
“到了。”沈镜溟的声音打破沉寂,引擎熄火,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巷口老猫穿过垃圾桶的窸窣声。
她并未立刻解下安全带,目光转向副驾上依旧僵硬如偶人的路明非。
路明非如梦初醒,手指有些发颤地摸索着安全带的卡扣。
昂贵的墨色风衣在他廉价的衬衫外显得异常突兀,仿佛一个精致的囚笼。
“开学时间是八月十五号,也就是中秋节之后一周。”沈镜溟的话语清晰简短,如同宣读指令,“‘诺玛’会提前三周,把护照、签证、机票和其他必要文件送到你手上。收到后,按计划启程即可。”
她的语气平淡,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是在陈述既定的流程。“学院的具体位置不需要你操心,抵达芝加哥国际机场后,‘诺玛’会引导你乘坐专属的CC1000次快车直达学院。”
路明非低低“嗯”了一声,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八月十五……那似乎还很遥远,又近在咫尺。他推开车门,冰冷的夜风灌入,让他微微打了个寒颤。
当他站在车外,反身想说什么时,沈镜溟先开口了,
“去吧,好好休息。”
她对着还站在车外的路明非说道。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寻常的告别,但在路明非耳中,却更像一句对将熄灯火的宣判。
“安心等待‘诺玛’的信息。今夜过后,所有犹豫都已没有意义。”
她没再看路明非,重新启动了引擎。V12的低吼瞬间撕裂巷口的寂静。沈镜溟利落地挂挡,银色猛兽流畅地退入主路,只留下两道猩红的尾灯拖拽在夜色中,迅速远去,最终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空气里还残留着顶级燃油和昂贵香氛混合的气味,路明非站在家门前,身上是格格不入的华贵风衣和沉重的荆棘领带,手中空空如也——那封父母留下的信早已被折叠收好,与赌约的惨败、命运的裁决一同沉入心底。
巷子深处传来几声野猫的低叫。路明非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尘埃和夜露的空气,推开了吱呀作响的单元门。属于衰仔路明非的世界,在门扉合拢的瞬间,隔绝开来。剩下的,只有等待。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八月下旬。
当印着半枯萎的世界树与“卡塞尔学院”火漆印章的厚重牛皮纸信封出现在婶婶家的信箱时,已是三周之后了。里面护照、贴着美签的签证页、一份电子机票行程单(起点北京,中转芝加哥),以及一张印着芝加哥车站照片、标注了登车时间和特殊站台的薄卡片一应俱全。
路明非默默收起这些,将它们与他唯一珍视的私人物品——那两页泛黄的信纸——一起塞进了一个崭新的、同样由“诺玛”随信附赠的耐磨损黑色帆布旅行袋里。
婶婶的唠叨、叔叔欲言又止的“叮嘱”、路鸣泽眼中不加掩饰的羡慕嫉妒,都被他隔绝在外。
启程的日子到了。路明非穿着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外面套着那件依然令他感到沉重却已是唯一“体面”标志的墨色风衣,暗银领带被他小心地收在旅行袋夹层。他背着并不算沉重的行囊,独自一人踏上了飞往美国的航班。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像一场漫长的梦魇。当他拖着略微有些踉跄的步子走出机场巨大的玻璃幕墙时,芝加哥特有的喧嚣与凉风扑面而来。凭借着诺玛指示的简洁信息,他辗转找到联合车站,按照卡片寻找那个神秘的、通往CC1000支线快车的站台。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拱形玻璃顶棚,将古老的柱廊和略显陈旧的站台地面镀上一层暖金色。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咖啡因和隐隐约约的柴油气味。站台上零星有几个旅客,大多行色匆匆。
路明非在站台里四处寻找,但每个工作人员都表示并没有CC1000这趟列车。
“Hey,bro.”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那是一个身材极高大的年轻男人,穿着领口磨得发白的花格子衬衫,浅灰色的旧西裤膝盖处鼓着可疑的包,脚蹬一双同样旧得快看不出底色的球鞋。他金色的头发油腻腻地卷曲着,遮住了部分额头,胡茬在下巴处野蛮生长,正以一种豪迈到近乎夸张的姿势,蹲在一个破旧的大号行李箱旁啃着一个洒满了黄芥末和酸黄瓜碎的巨大热狗。
他的行李箱敞开着,里面胡乱塞着几件衣服、几包薯片和好几罐……啤酒?看到路明非停下脚步,他抬起那张因为塞满食物而显得格外宽厚、带着点自来熟笑容的脸庞,深蓝色的眼睛在夕阳下亮得有点狡猾。
他含混不清地呜咽了一声,似乎想要说话,却被满嘴的热狗堵住。他用力咽下了一大口,嘴角还挂着黄色的芥末酱和面包屑,然后用一种混合着浓厚德国口音的英文,热情洋溢地冲着路明非招呼道:
“中国人?”他扬了扬手里快被捏变形的热狗包装纸,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但显然疏于打理的牙齿,脸上那种找到同命相怜者的亲切感简直要溢出来,
“来来来,相逢即是缘!要不要来点‘最后的晚餐’?正宗芝加哥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