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橙红色光线穿过联合车站古老的拱形玻璃顶棚，在布满岁月痕迹的石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光斑。空气里混杂着灰尘、廉价快餐的油腻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煤味。路明非看着眼前这个啃着巨型热狗、浑身透着股不靠谱气息的金发大汉，感觉头更疼了。
“呃，谢了哥们儿，”路明非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试图从那油汪汪的热狗上移开视线，“我……还不饿。”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些身上那件即使在奔波后也依然质地非凡的墨色风衣——沈镜溟留下的“馈赠”此刻反而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负担，显得他与其他候车的旅人格格不入。
“啧，不饿？”芬格尔使劲咽下最后一大口面包和香肠，满足地咂咂嘴，深蓝色的眼睛在路明非的风衣和略显局促的脸上扫了几个来回，那眼神活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物。
“那你准是找不到车！CC1000对不对？那车就是个幽灵列车，只有我们这种‘特殊’的人才知道怎么等它现身！别瞎找啦，坐下吧，哥们儿，经验告诉我，还得等上好一阵子呢。”
他拍了拍身旁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看起来随时要散架的破行李箱，示意路明非坐下，自己则毫不讲究地盘腿坐了下来，旧西裤膝盖处的布料绷得更紧了。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坐，只是靠在了旁边的廊柱上。
他心里也清楚，按那张卡片的指示，就是这里没错，但车似乎不存在。他看着芬格尔油腻的金发和沾着芥末酱的胡茬，忍不住开口：“你……也是卡塞尔学院的？”
“哈！当然！”芬格尔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得引来了旁边一位老太太的侧目。
“在下芬格尔·冯·弗林斯！德国贵族血统！虽然可能……稀释了好几代了。”
他故意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调调，但那双眼睛里的市侩精明却怎么也藏不住。
“四年级！虽然前几年……呃，学业上遇到了一点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挑战，导致我不得不多享受了几届珍贵的校园时光。”他比了个很小的手势，脸上毫无愧色。
“四年级？留级？”路明非愣住了，感觉这和他想象的精英混血种学院画风有点不太一样。
“纠正一下，亲爱的学弟！”芬格尔竖起一根沾着油渍的手指，“是多方面历练！积累人生厚度！懂吗？不像你们这些娇滴滴的新生蛋子……”
他眼神瞟向路明非的旅行袋，“看起来刚下飞机？一路辛苦吧？芝加哥这地方可不便宜，特别是晚上，饿着肚子等车多难受？你看我这最后的美金，”
他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一脸悲戚，“刚才买了这个可怜的热狗后，连瓶可乐都买不起了……哎呀，喉咙好干，这车站连个自动饮水机都这么远……”
路明非终于明白这家伙想干嘛了，他嘴角抽搐：“所以……你？”
“哎呀！理解万岁！学弟你看！”芬格尔脸上立刻堆满灿烂的笑容，搓着手，就差把“给钱”两个字写在脸上，
“相逢就是缘！学长我现在确实遇到了一点点经济上的、暂时的、令人尴尬的小麻烦……不多！不多！就一杯可乐的钱！哦不，两杯？你看这鬼天气……就当赞助学长一点精神损失费，陪你在这个荒凉的车站熬时间嘛！你们新生奖学金那么多，分润一点点给我这个落魄前辈……”
路明非正想掏出不多的零钱堵住这家伙喋喋不休的嘴，一个极细微但异常熟悉的冰冷气息让他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猛地抬头，视线投向不远处站台入口的通道。
一道纤长高挑的身影正逆着光，不疾不徐地走来。璀璨的银白长发在车站顶灯下如同流淌的熔融月光，轻易切割开周遭的昏暗与尘嚣。
一袭剪裁极其利落、质地如同凝固霜雪般的象牙白长款风衣罩在她身上，衣摆随着她的步伐带起无形的寒气流线。
即使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她也如同行走在一幅静止的画里，那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和强烈的存在感，瞬间就让路明非认出来了——沈镜溟学姐！
她的熔金色眼瞳精准地锁定了靠在柱子边、像一只迷路鹌鹑般显眼的路明非，然后又掠过旁边那个坐在地上、形象极其扎眼的金发大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芬格尔还在口沫横飞地推销自己如何可怜、如何需要精神补偿，直到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那片逼近的、能冻结一切喧嚣的雪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油腻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变成了一个极其滑稽的表情。
下一秒，他的小眼睛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那光芒简直比车站顶灯还刺眼！
“我的神呐！女神！月神降临！沈大小姐！溟溟女神！”芬格尔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一样，以远超他体型的敏捷“噌”地跳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到沈镜溟身前，距离近得几乎要扑到那双纤尘不染的银灰色长靴上。
他双手合十，脸上堆满了谄媚到让人想一拳打上去的笑容，刚才的落魄贵族范儿荡然无存，只剩下赤果果的、几乎要溢出地面的滑稽和哀求。
“噢！亲爱的镜溟！高贵的镜溟！全卡塞尔最有品味、最仁慈、最慷慨的女神！您看看我！看看我这个忠心耿耿却惨遭现实蹂躏的信徒！”他努力眨巴着眼睛，试图挤出点泪光，可惜失败了，只剩下眼屎和油光，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变调，带着极其浓重的谄媚和拖长的哭腔：
“您知道我见到您有多开心吗？就像饥渴的沙漠旅人看到了绿洲！就像破产的穷鬼看到了……看到了您鼓鼓囊囊的钱包！啊不是！是看到了希望！救世主！”
“沈！大小姐！妈妈！看在咱们多年校友的情分上，看在命运指引我们在芝加哥这破地方相遇的份上，救救我吧！这个月的信用卡账单能把我生吞活剥了！我已经在车站喝免费热水充饥两天了！您闻闻！我这伟大的德国血脉里只剩下芝加哥热狗和贫困的芬芳了！您就发发慈悲，随手打发我一点零头，一百两百美金不嫌少，五百一千更好！就当喂饱一个可怜的路边小动物！或者投资一个未来为您赴汤蹈火的忠实骑士！我发誓！以后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让我抓老鼠我绝不撵鸡！”
沈镜溟停下脚步，熔金色的眼瞳如同极地冰原上冻结的太阳，毫无温度地落在芬格尔那张涕泪横飞、口水都快溅到她风衣上的脸上。一丝极其清晰的无可奈何从她眼底掠过。
她微微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还在卖力表演的金发大汉，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带着点熟稔讥诮的弧度，声音清冽：
“呵，大哥——？”
“你从我身上薅的钱还不够多吗？守夜人论坛上那些赌局分成，赚得够肥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开了多少盘口。”
芬格尔的哭腔瞬间卡壳，就像被掐住了喉咙的老鸭。他那张夸张表演的脸凝固了，深蓝色的眼珠滴溜溜乱转，一丝掩饰不住的心虚爬上来，代替了刚才死皮赖脸的哀求。
他缩了缩脖子，气势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但还是不死心，搓着手小声嘀咕：“这个……嘿嘿，那、那不都是小本生意嘛……再说了，我开盘口那也是客观记录学院动态，有益身心……再说了，那些分成！那不都花在重要项目上了嘛！研究！对！学术研究！很费钱的！沈大小姐您看我现在是真有难处，一点……一点周转……”
沈镜溟懒得再听他编下去。她冷白的指尖探入风衣内侧一个看不见的暗袋里，动作流畅地抽出一个同样透着低调奢华感的钱夹。她甚至没有低头看，手指在钱夹的格挡间一抚，精准地夹出了十几张崭新的百元美钞——明显比刚才芬格尔乞讨的“一点零头”要厚实得多。
她没有甩，只是伸着手臂，用一种混杂着极端嫌弃的眼神，将那一小叠钞票精准地递到芬格尔鼻子底下。
“拿走，立刻，收声。”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疲惫命令，“你再嚎下去，我就给校长和曼施坦因教授各发一份你过去一年在论坛上所有可疑盈利活动的详细清单。”
这句话像一道禁言咒，瞬间让芬格尔闭上了嘴。
他闪电般伸手接过钞票，动作快得带起残影，脸上立刻堆满了劫后余生般的谄媚笑容：
“哎呀！我就知道！天底下就沈大小姐最仁慈！最仗义！我的女神！您放心！从今往后我就是您最忠诚的马前卒！有任何需要我芬格尔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一边用无比熟练的动作飞快地数着钱，一边点头哈腰，极尽肉麻之能事。
路明非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脸涨得通红，脚趾抠地，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学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而且眼前这个芬格尔也太……！
他赶紧开口问道，“学姐，你怎么也出现在这里，也是来搭乘CC1000列车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