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镜溟刚踏足“巢屋”门槛，尚未触及纷繁的战报与迎新请柬，腕间嵌入袖口的微型通讯器便发出低频率的、只有她能感知的嗡鸣。
“研究有进展，钟楼见。——昂热”
熔金的眼瞳深处，沉寂了许久的、仿佛被自由一日喧嚣暂时掩盖的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跳动了一下。
过往两年无数次无功而返的检测、冰冷的报告、堆积如山的废弃炼金阵列模型碎片……那个关于她的研究，终于有了回响？
“维拉，社团事务先交托给你。我去趟钟楼。”
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余下惯常的清冷，脚步却已毫不迟疑地转向了钟楼方向。
维拉一怔，显然这紧急召集出乎意料，但看着社长瞬间变得更为冷肃的侧脸，她立刻点头：“明白，社长。”
钟楼内部特有的、混杂着机油、陈年烟草与炼金药水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沉闷而粘稠，仿佛凝固了时光。
通向守夜人专属领域的阶梯狭窄陡峭，被散落的齿轮碎片以及空啤酒罐阻塞了大半。沈镜溟步伐依旧稳定，视那些障碍如无物，如一道无声的白色流影滑过这片狼藉。
昏暗的炼金实验室中心，副校长——或者更喜欢被称呼为“守夜人”——并未如往常般瘫在某个角落的沙发里。
他难得地站在了一座异常复杂的炼金仪器前，仅穿着一条松垮的大花裤衩，油腻的头发杂乱无章，只有手里还捏着半罐结着水珠的啤酒。
仪器发出低沉的、如同巨兽吞咽般的嗡鸣，无数光丝在内部穿梭流动，最终汇向中心处一片被复杂力场禁锢的……暗金色泽的结晶粉尘。
察觉到沈镜溟的到来，守夜人没有回头，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指在布满污渍的控制板上快速敲击了几个指令。
仪器的嗡鸣骤然拔高，核心处的光丝瞬间变得无比刺眼，在那片暗金粉尘周围交织成一张极度复杂、带着原始压迫感的生物能量拓扑图谱。
“来了？”守夜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沙哑，少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多了一种近乎疲惫的凝重。他灌了一大口啤酒，才缓缓转过身，那双藏在乱发下、平日里昏昏欲睡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如同窥见了星海深处最灼人秘密的智者，死死盯着沈镜溟。
“有进度？”沈镜溟的视线掠过那台疯狂运转的仪器，落在守夜人那双不同寻常的眼睛上。
她的站姿依旧挺拔，但只有极细微的感知者才能发现，她周身的气息仿佛冰封的湖泊投入了巨石，被无形的力量搅动着。
守夜人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着他身后光屏上那个最终凝定、散发着深邃威压的图谱，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劣质烟草的气味似乎都浓重了几分，然后，他抛出了那个如同惊雷般的结论：
“根据生物基因图谱反向追索与血液残存的能量印记共鸣频率分析……小丫头，你的血统谱系指向性高度明确，它所传承的源点，无限接近于……黑王尼德霍格。”
“黑王直系传承”——这六个字，像带着法则之力的重锤，砸在钟楼死寂的空气里。仪器尖锐的嗡鸣仿佛凝固了瞬间。
沈镜溟的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那熔金的火焰仿佛被狂风席卷，在她眼中猛烈地燃烧、跃动！
一股源于血脉最深处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悸动感轰然爆发！！她身上那件质料昂贵的象牙白风衣下摆无风自动。
实验室里所有的金属似乎都在这一刻发出极其轻微、源于分子层面的哀鸣与震颤。那是君王威压于无意识中的泄露！
守夜人死死地盯着她，看着那熔金眼眸里爆发出的本能威严与随之而来的一丝极深的茫然与震动。
他太清楚这个结论意味着什么。一个时代的终结，龙族秩序的崩塌，黑王血脉断绝数千年……所有已知的秘党理论、龙族历史研究都在这个结论面前变得脆弱可笑，甚至荒谬绝伦。
“但是，”守夜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声，每个字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这他妈的——理论上根本不可能！”
他那布满油污的手指猛地戳向光屏图谱上一个不断闪烁、代表“断裂”与“空想”的幽蓝色节点。
“黑王已死！这一点，在炼金学、历史学、言灵学所有证据链条里，都被钉死了！祂的身躯陨落，意志崩塌，血脉彻底断绝！所有纯血龙族及混血种的血统树谱系源头，都已明确指向后四王时代！一个被彻底抹去的君主，怎么可能在数千年后，留下你这条看似‘活跃’的血脉？！”
守夜人激动地挥舞着啤酒罐，液体飞溅在地板和仪器外壳上。他那平日里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极度的困惑与面对终极悖论时的疲惫。
他看向沈镜溟，眼神复杂无比，带着探究、审视，甚至一丝微不可查的、面对“非存在”存在的恐惧。
“一个理论不可能的血脉谱系……一个烙印在骨子里、来自远古的反噬之印……沈丫头，”守夜人低沉的声音带着最后的、仿佛洞穿了命运迷雾的洞彻，
“你比你自己、比包括昂热那老家伙在内的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更加靠近那个冰冷的、断绝的王座。你究竟是什么？”
沈镜溟站在钟楼昏暗的光线下，仪器发出的幽蓝光芒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明暗分界线。周围是震耳欲聋的沉默，只有那颗冰冷的冰骸烙印在她的锁骨深处，无声地、灼烫地搏动着。
守夜人的最后一问，如同洪钟大吕，撞击着她那被“黑王血脉”这个悖论所完全颠覆的世界核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