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训练安排并非在肃杀的格斗场，也非堆满器械的体训馆，而是恺撒·加图索选择的地点——学生会名下一处极富格调、平时用于举办小型沙龙或艺术展览的古典偏厅。
当路明非拖着浑身酸痛、仿佛被重型卡车反复碾过的身体，一瘸一拐地挪到偏厅门口时，他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彩绘玻璃窗，在地面投射出斑斓的光影。
水晶吊灯折射着柔和的光线，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半拢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根草与雪松木的清冷香气，与昨日楚子航那边冰冷刺骨的汗味和钢铁气息形成了两个世界。
门口侍立的学生会成员看到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狮心会门口那种审视的冷漠，反而带着一丝程序化的、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为他无声地推开了厚重的雕花木门。
路明非战战兢兢地走进去。光洁如镜的深色木地板映出他苍白狼狈的脸，昂贵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消弭了所有脚步声。
偏厅中央，原本用于摆放展示艺术品的区域被清空了，只留下一圈简约但造型独特的现代风格沙发。
恺撒·加图索就坐在其中一张沙发的主位。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珍珠灰羊绒休闲西装，内搭熨帖的纯白衬衫，领口随意松开一颗纽扣，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金发如熔金般流淌，在窗边透下的光线下闪耀得令人不敢直视。冰蓝色的瞳孔深邃而平静，姿态优雅得像一头休憩的雄狮。
当他微微抬眼看过来时，目光中带着一种与昨日楚子航的冰冷截然不同的东西——不是审视武器，而是在观察一件需要评估的、复杂而微妙的作品。
路明非瞬间感到一阵窒息，这种无声的、铺天盖地的气场压力，混合着此地奢华的氛围，比楚子航的拳脚更让他不知所措，只想缩回壳里。
他身上廉价的衣服和因酸痛而佝偻的姿态，在此刻显得尤为刺眼。
“Morning，明非。”恺撒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拨弦，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和力，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堪称“温和”的笑意，却让路明非感觉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恺……恺撒主席……”路明非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
“坐。”恺撒抬手，指向他对面的沙发，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优雅。
路明非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僵硬地坐下，感觉屁股挨到那柔软得像云朵的沙发垫时，浑身的疼痛似乎被放大了，让他如坐针毡。他甚至不敢把身体全部靠上去，只敢沾着一个边。
恺撒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十指优雅地交叉。
冰蓝色的目光锁定路明非略显躲闪的眼睛，那里面除了昨日的疲惫恐惧，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楚子航强压进去的、几乎本能的警戒。
“放松些。”恺撒的声音依旧平稳，“沈社长交代的任务，楚会长开了个很好的头，我们接着往下走。”
他没有提楚子航具体做了什么，但这句话却让路明非浑身的酸痛瞬间复活，记忆鲜明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眼神更加惊恐。
“龙威……”恺撒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水面，“一种精神层面的压制，会让混血种感到窒息、恐惧，甚至僵直。而据说，”
他冰蓝色的眸子深邃如幽潭，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探究，“这东西对你……影响不大？”
路明非被问得一愣，猛地想起前天沈学姐说的测试，以及楚师兄根本没提这茬的疯狂拳脚。
他下意识地点点头：“沈学姐是这么说的……说那威压挺强的，但我没感觉……”他声音越说越小，总觉得这解释自己都心虚。
恺撒眼中一丝极快的了悟闪过。很好，沈镜溟的情报准确无误。免疫精神压制，这优势是绝对的。但这也意味着，在真正的战场上，他没有这份提前的“预警”。
他感受不到那股令人心悸的“场”，所以他更容易懵懂无知地踏入最致命的区域，或者对物理层面已经撕裂空气的毁灭性攻击反应慢半拍——如同昨天最后两次被楚子航逼出来的应激跳脱一般。
“优势很显著，”恺撒唇角弧度不变，语气中肯，“但这优势在闽江即将苏醒的东西面前，也可能成为你的致命短板。”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了一分，“因为你缺少了一个预先感知‘危险’的重要渠道。所以，我训练的核心，就是让你学会在屠龙的战场上——‘看见’危险！”
话音刚落，恺撒甚至没有做任何手势。偏厅内几盏原本是暖色调的氛围射灯骤然亮起！刺目的白炽光束精准而冷厉地交叉打在中央那片被清空的地板区域，瞬间将那片方寸之地照得纤毫毕现，周围则骤然暗淡下去，形成一个戏剧性极强的无形“舞台”。
紧接着，“滴”一声极其短促的轻响，从路明非头顶传来！速度快得像幻觉！
“看头上！”恺撒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如同指令。
路明非猛地抬头！只见天花板上，一个不过拳头大小的哑光金属圆球，在聚光灯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正悬浮在离他头顶不足两米的位置。
它没有发出任何预兆声响或气流扰动，之前那声轻响是它启动的瞬间！
他刚看到这个“危险源”，那金属圆球仿佛感应到他的注视，猛地爆发出高频蜂鸣！
“嗡——！！！”
尖锐刺耳的声音瞬间钻进耳膜，路明非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是同时，那金属球以一种完全违背重力常识的灵巧和无声状态，快如鬼魅地绕着他所在沙发的后方，画出一道凌厉的弧形轨迹，直扑他的左耳！
没有楚子航扫腿时的破风声！只有冰冷的杀机和高频噪音！
“躲！”恺撒的指令如同冰冷刻刀，在噪音爆炸的瞬间刺入路明非混乱的意识。
昨天楚子航训练刻入骨子里的、对“左侧后方袭击”的剧痛记忆瞬间被激活！
路明非根本来不及思考，也顾不上什么姿态，惊骇欲绝地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身体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前扑倒！
“砰！”他狼狈地摔在地毯上，躲开了圆球划过耳侧的冰冷轨迹。圆球一击落空，骤然悬停，噪音消失，如同刚才只是一场噩梦。
路明非喘着粗气趴在柔软的地毯上，心脏狂跳不止，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后怕地看向那个重新归于静止、悬在半空如同死物的金属球。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内衬。
“这只是‘第一信标’。”恺撒平静的声音响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它代表能量溢散点或正在酝酿攻击的龙类目标核心。看到它亮灯或发出噪音，就意味着攻击将至。锁定它，离开它的轨迹线，是最基础的反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路明非惨白的脸，“但真正的战场不会只有一个信标，也未必都会用噪音提醒你。”
下一秒，“嗤啦”两声几乎重叠在一起、如同布料被撕破的微弱声响，从偏厅左右两个角落传来。声音非常低，混杂在空调低沉的运转声中极难分辨。
“左下！右上！”恺撒的指令冷酷而精准，不容置疑！
路明非刚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闻声仓皇看去。只见左下方靠近墙角的高大盆栽绿植顶端，一团微弱但清晰的红点倏然亮起！
与此同时，右上方一架装饰用的复古黄铜地球仪底座边缘，另一个红点也在瞬间明灭闪烁！
两个点，相距七八米，几乎在同一毫秒亮起，如同黑暗中睁开的嗜血眼睛！路明非的脑子“嗡”地一下像过载了！信息！太多了！刚刚找到第一个点的位置，第二个又出现在视角的另一个极端！
根本来不及思考！他几乎是出于对恺撒指令的恐惧和对两个闪烁红点莫名惊悚的本能反应，完全不顾动作的连贯性，手脚并用地朝远离两个红点连线的、斜前方的死角扑滚过去！
动作笨拙难看，像个被掀翻了壳的乌龟。但他确实滚到了预想中未被两束威胁线交叉覆盖的角落。
“噗噗。”两声沉闷的、如同消音器发射橡胶弹的声音在他刚才位置的左右方响起。两道微弱的白烟在地毯上炸开，留下淡淡的痕迹。
是演习弹。
如果他留在原地或者反应错误，模拟的子弹足以让他瞬间失去战斗力。
路明非蜷在角落，惊魂未定，冷汗浸透了后背。刚才那一瞬间的信息过载和死亡威胁让他眼前发黑。
恺撒坐在原地，冰蓝的瞳孔将路明非的反应尽收眼底，精准分析。
“他的眼睛……”恺撒锐利的目光在路明非惊惧躲避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异样。
就在信息过载、狼狈闪避后的瞬间，路明非的瞳孔深处曾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幽暗光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思维混沌的幕布后极其短暂地窥视了一眼。
那光泽绝非普通人类或混血种所能拥有，甚至让恺撒一瞬间联想起龙类竖瞳冰冷无情的凝缩特性！虽然转瞬即逝，恢复成了路明非标志性的茫然与惊惧，但恺撒的警惕性瞬间拉满。
沈镜溟的警告如雷贯耳——“他身上缠绕的秘密，深重得超乎想象”，昂热的担保——“他站在人类这一侧”。
这双眼睛里的异样，是否就是那“秘密”与“担保”之间巨大张力的冰山一角？
恺撒内心如冰海翻涌，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他标志性的、宛如神只塑像般的优雅与平静。
他缓缓从沙发上站起，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斑驳光影下投下极具压迫感的轮廓，迈开步伐，不疾不徐地走向蜷缩在角落、因恐惧与剧痛而微微发抖的路明非。
“看见红点代表‘有威胁正在生成’，噪音代表‘高威胁攻击释放前兆’，”恺撒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为初学者揭开幕布，“记住它们的规律，如同记住棋子的走法。”
他停在路明非面前半米处，微微低下头。
冰蓝的眼眸俯视着那张苍白惊惶的脸，那眼神深邃得像能看穿灵魂，带着一丝冰冷入骨的审视和前所未有的、不含丝毫轻视的凝重。
“现在，该进入下一步了，明非同学。”声音清冷，如同法官敲下法槌，宣告下个环节开启。
角落的阴影里，一团小小的红色身影如同幽灵般无声凝现。
诺诺不知何时已靠在门边的廊柱旁，双手抱胸，猫一般的目光饶有兴致地在恺撒挺拔的背影和路明非瘫软在地的狼狈身影之间流转。
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这看似优雅实则残忍的“信息迷宫”，只是恺撒为衰小孩量身定做的，通往地狱……或者说通往活下去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