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内的血腥气被强力排风系统撕扯稀释,医疗组携带的冷光源取代了摇晃的探照灯,将狼藉的战场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方格。
穿银色防护服的身影在巨大的龙尸与昏迷的学员间穿梭,如同精密仪器的齿轮。
“静脉通路!两条!加压扩容!”领队的医疗官声音嘶哑,胶靴碾过凝结的血痂,蹲在沈镜溟身边。
希尔薇娅并未退开半步,她半跪在地,臂弯仍垫着沈镜溟毫无生气的脖颈,另一只手紧攥着那条染血的衬衣碎布,指节发白。
针尖刺入沈镜溟苍白手背的瞬间,希尔薇娅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熔金般的眼瞳深处掠过一丝冰寒的警兆,直到医疗人员成功推入急救药液,她才几不可闻地松开一口气。
她抬起手,动作近乎虔诚地擦拭沈镜溟唇边新渗出的血沫,布片上晕开更深的暗红。
“担架!气垫担架!小心颈椎!”
四名队员迅速靠近,动作专业而迅捷。但当他们的手即将触及沈镜溟身体时,希尔薇娅倏然抬眼。
“轻些。”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进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
她的视线扫过队员的手,最终定格在沈镜溟因力竭而微微起伏的胸口,仿佛任何过重的颠簸都是亵渎。
队员们动作一滞,领头者深吸口气,示意同伴加倍小心。
担架气垫无声充气托起沈镜溟的刹那,希尔薇娅才缓缓松开一直虚扶在沈镜溟腕脉上的手指,指尖因过度用力残留着按压的痕迹。担架抬离地面,她立刻起身紧随,寸步不离。
CC1000次列车特殊医疗车厢,冰冷的光线笼罩着无菌隔离罩。
沈镜溟静静躺在其中,氧气面罩覆盖着下颚,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透明罩壁上留下短暂的白雾,生命体征仪的线条在绿色区间内低伏。
希尔薇娅拒绝了医护人员劝她去休息区的建议,只搬来一张矮凳,紧挨着监护仪坐下。她的坐姿笔直如剑,目光几乎未离开过沈镜溟的脸。
护士过来调整沈镜溟手背上的输液管路,希尔薇娅的手快于思维,稳稳托住了那只扎着留置针的手——没有碰触针头与胶布,只是虚虚承托着手腕下方,掌心感受着皮肤下微弱的脉搏传递的冰冷温度。
护士愣了一下,才继续手上的工作。希尔薇娅的视线却始终没有偏移,专注得像在解读最艰深的龙文符阵。
车厢门滑开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寂静。
第一个闯入的是楚子航。他左胸缠着厚厚的加压止血绷带,脸色因失血显得比平日更冷硬。他径直走到隔离罩前,熔金的眼瞳迅速扫过沈镜溟周身连接的仪器管线,目光在脖颈心电监护贴片和她苍白嘴唇上停留最久。
看到呼吸面罩上那微弱雾气的规律起伏,他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脏器……有内出血迹象吗?”他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过载撕裂的风险很高……”接话的是恺撒。他紧随其后进入,冰蓝的眼瞳带着明显的疲惫血丝,作战服肩部被烧灼撕裂的破口下还能看到渗血的擦伤。
他按住楚子航未受伤的肩侧,既是提醒也是支撑,“苏茜说她最后几乎是以命换命了,很多招式都带着两败俱伤的意味。”
“吵什么吵!”
芬格尔人未到声先至,差点带翻输液架。他看起来算是最“完好”的一个,只是作战服脏污破烂,额角多了块青紫,但那标志性的洪亮嗓音里刻意添加的轻松此刻显得无比突兀。
“社长大人福大命大,八成是嫌你们聒噪才不肯睁眼!”他咧着嘴走近,可当视线落在沈镜溟毫无血色的唇瓣和眼睫下浓重的阴影时,那强装的嬉笑如同被冰水浇熄,瞬间凝固在他脸上。
身后,诺诺裹着一条薄毯靠在门框上,深红的发丝垂落额角,脸色灰白得吓人,双唇紧抿,眼睛死死钉在监护屏代表心跳的绿色光波上,一遍遍描摹那规律的起伏,仿佛那是维系她精神不溃的锚点。
路明非蜷缩在过道最角落的阴影里,像个格格不入的幽灵。
他能透过半开的滑门,看到希尔薇娅俯身为沈镜溟掖被单时,一缕雪白的长发滑落,垂在她瓷白颈侧的样子;能听见楚子航压抑着胸腔震痛的沉闷咳喘;听见芬格尔用发颤的嗓子试图讲一个更冷的烂笑话来驱散死亡阴影…
“…下次说什么也得让路明非当诱饵冲前面,这小子运气邪门……”芬格尔打着哈哈的声音飘过来。
路明非猛地攥紧胸前衣襟!布料下的硬物棱角狠狠硌进掌心——那个乌沉沉、冰凉刺骨的黑色方盒紧贴着他的心脏。
掌心的刺痛尖锐地提醒着他,正是这个盒子里的“烟花”,湮灭了几乎拍扁他的次代种巨爪!救了他一命,却也将他推入更深的迷惘深渊。
那个神秘的小魔鬼口中的“四分之一生命”,就那么轻描淡写的被沈学姐否决了,可对于学姐来说,她又支付了怎样的代价?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用力摩挲着冰冷坚硬的盒面,盒体边缘残留着几道极细微的、冰晶炸裂般的淡色裂痕。
龙爪拍下的瞬间,沈镜溟那声穿透灵魂的冰冷警告仿佛仍在耳畔炸响。
他低下头,车窗外飞逝的黑暗倒映在他震颤的瞳孔里——那些黑暗仿佛化作了凝固时空里,路鸣泽那双深不见底的暗金眼瞳,化作沈镜溟眼中燃烧着洞穿时空的熔金烈焰,最终定格于那只被凭空抹除的、山峦般的龙爪……种种情绪在胸腔里疯狂搅动、发酵。
列车呼啸,车轮摩擦铁轨的声音单调重复,碾过漫长的黑暗。前方的分叉口隐约浮现,命运的轨道无声地偏移向更浓重的未知。
医疗设备的运转声、同伴们压抑的呼吸、希尔薇娅偶尔起身检查时衣料的摩擦声……所有声响都汇入这片粘稠的寂静,压迫着他紧握盒子的手,也压在每一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灵魂深处。
路明非蜷缩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冰凉的触感却像一条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