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江任务简报室的灯光惨白而冰冷,映照着满桌摊开的高清卫星图和地质扫描图。
空气里弥漫着打印机油墨和未散尽的咖啡气味。沈镜溟坐在长桌尽头,单手撑额,另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反复敲击,节奏凌乱。
桌面中心那张被红圈标注的溶洞三维建模图仿佛深渊巨口。
扫描图上扭曲的空间读数、异常强烈的生命反应,以及秘党历史上对同类型目标惨烈伤亡率的评估报告,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她心头。
最棘手的并非次代种本身——尽管那已足够致命——而是如何让这个衰仔在那种级别的战斗风暴中活下来。
他就像是风暴中的一片落叶,任何一处能量余波都可能把他撕碎。
“啧……”沈镜溟的指尖重重顿在溶洞入口的标记点上,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响。
她面前摊开的另一份报告是路明非的心理测评和战斗模拟数据,鲜红的“不合格”和“生存率低于10%”标记显得格外刺眼。总不能真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吧?
况且……
就在焦躁与疲惫几乎要将她淹没时,一个慵懒而熟悉的声线像一阵不合时宜的风,突兀地切入了这凝滞的时空。
“愁眉苦脸的,妹妹,这可不是你一贯的风格。”
沈镜溟猛地抬头,熔金的瞳孔瞬间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不知何时,那个神出鬼没、自称是她“姐姐”的女人——沈镜澜,已经斜倚在简报室门口。她依旧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风衣,雪白的长发在顶灯下泛着微光,脸上挂着那种仿佛洞悉一切、又带着点促狭笑意的表情。
“你?!”沈镜溟的声音透着警惕,“你又来做什么?”
距离上次高架桥上的“新手礼包”和那番关于龙族世界、被选中之人的警告,已经过了好几年时间。
“当然是来帮你排忧解难的呀。”
沈镜澜踱步进来,步伐轻盈得像踩在云端。她无视了沈镜溟不善的目光,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一份关于次代种能量频率分析的简报,扫了两眼,发出轻蔑的嗤笑:“一个刚刚醒过来的次代种?发育不良,被抛弃的可怜虫罢了。”
她随手将报告丢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目光转向沈镜溟。
那双流转着奢华鎏金花纹的黄金瞳带着绝对的自信:“就这东西?对你我而言,不过是道开胃小菜。有什么好发愁的?”
沈镜溟皱眉:“说得轻巧。任务目标是击杀它,还要确保在场所有人的安全,尤其是……”她没说完,但目光扫过路明非的名字。
“哦?还担心那个小傻子?”沈镜澜拖长了语调,脸上笑意更浓,“确实是个麻烦。不过……简单。”
她像是变魔术般,白皙的右手随意地往风衣口袋里一探,取出一个比巴掌略小的、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方盒。
那盒子方方正正,材质哑光,毫无反光,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冷意,仿佛能将周围的光线都吸进去。
“接着。”沈镜澜手腕一抖,黑盒划出一道平稳的弧线,稳稳落入沈镜溟下意识伸出的掌心。
入手冰凉沉重,触感非金非玉。盒面有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刻痕,仿佛某种冰晶凝结又碎裂的轨迹。
“这是……?”沈镜溟握紧盒子,感觉一丝微弱的、难以形容的能量波动在指腹下流转。
“给你的小玩意儿。任务开始前,把它交给路明非,告诉他,‘觉得自己要死定了’的时候打开。”
沈镜澜双臂抱胸,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吩咐递一张纸巾。
“它会确保他在最关键的时刻,不会真的变成肉酱。”她眨了眨眼,笑容带着一丝诡异,“代价……嘿,已经付过了。”
沈镜溟盯着手中的黑盒,没有追问细节。经历了高架桥上的承影剑,她对这位“姐姐”拿出的东西,已经不会简单地质疑其威力。但这并未解决全部问题。
“就算能保住他一时,”沈镜溟抬起头,熔金般的瞳孔直视沈镜澜,说出了心底更深层次的担忧,
“这次行动太诡异了,一次屠杀次代种的任务居然没有任何教授或者资深屠龙者的参与。我怀疑秘党内部的视线已经盯上了我,校董会、元老院,恐怕连沉睡的某些存在都已经被惊动了。一个能独立对抗、甚至斩杀次代种的S级,会引发什么样的连锁反应和……不必要的关注?”
“关注?”沈镜澜轻笑出声,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
“当然会有。他们惧怕强大的、不受控的力量,无论这力量属于屠龙的盟友还是苏醒的龙王。但亲爱的妹妹,你不正需要这种‘关注’吗?或者说,我们需要把它控制在‘恰好’的程度。”
她向前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蛊惑般的明晰:
“光芒太过耀眼,会灼伤注视者的眼睛,引来贪婪的窥探和致命的猜忌。但若是光芒微弱、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反而会让人放松警惕,甚至心生‘掌控’或‘怜悯’。”
沈镜溟眼神微动,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是说……示弱?”
“更准确地说,”沈镜澜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演出‘勉强’与‘惨烈’。既要完成任务,给予足够的震慑,又要展现出你为此付出了难以承受的巨大代价,摇摇欲坠。”
“让他们看到——你很强,强到足以屠龙;但你的强是有限度的,是艰难的,是付出了重伤甚至濒死的代价换来的。一句话,给他们‘可控感’。”
“……”沈镜溟沉默了几秒,眉头微微锁起,“但怎么做才能天衣无缝?旁观者中不乏经验丰富的老狐狸。楚子航、恺撒……而且那些老狐狸说不定也在背后盯着。”
沈镜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细节决定成败。首先是时机:击杀必须发生在我给你的那个盒子为路明非‘解围’之后。让大家看到,是你力挽狂澜后,才觅得反击的机会。营造一种你是抓住同伴用命换来的、稍纵即逝的战机才行动的印象。”
“其次,击杀过程本身——要‘糙’,要‘惨’。别用承影最完美的‘无痕’形态。让你的剑光带上疯狂的决绝,砍卷了刃最好!最好溅它一身滚烫的龙血,让它挣扎着给你留下点像样的‘纪念品’。”
沈镜澜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狠厉的兴奋,
“你要创造伤口——在你身上!用溅射的龙血和灼热的能量流制造灼伤,用冲击波造成内伤迹象,甚至……”
她的目光扫过沈镜溟的心口位置:“找个机会,让它打中你!核心区域!让所有人都看到你胸口塌陷或一片焦黑的样子。记住,逼真点,别光靠能量模拟。真实的冲击力、真实的疼痛反应,骗不了人。”
沈镜溟听着,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却越来越冷峻锐利。这是剑走偏锋的表演艺术,是生死线上的精心伪装。
“最后,收尾一定要‘脱力’!”沈镜澜加重语气,“就是最后那一剑,倾尽所有!把它脑袋砍下来之后,不许稳稳落地!直接从半空中掉下来!砸在岩石上也行,扑倒在血泊里也行。气息微弱到极限!最好是喷口‘应景’的血!然后,就‘死’在那里好了。”
她看着沈镜溟愈发凝重的表情,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放心,医疗组只会看到你想让他们看到的伤势——足够严重到在再生舱里躺个十天半月,但又不至于真的留下无法挽回的损伤的药,姐姐我可给你备着呢。至于那些想深究‘内因’的老家伙们……”
沈镜澜那双鎏金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弄:
“那就让他们去猜,去研究你的‘爆发极限’,去评估你的‘风险’好了。你越‘勉强’,他们就越觉得‘掌控有望’。这就是人性,这就是权力者。”
简报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沈镜溟紧握着手中冰凉的黑色盒子。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熔金的瞳孔深处最后一丝犹豫已经褪去,只剩下淬炼过的决绝。
“很有道理。”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带上了一丝凝重。
“Bingo!”沈镜澜愉快地打了个响指,身影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在光线中迅速淡化消散,只留下一句在空气中摇曳的叮嘱,
“好好表演哦,我最闪耀、也注定要‘熄灭’一阵的……亲爱的妹妹。”
简报室的门轻轻合拢。沈镜溟独自站在原地,窗外的模拟月光洒在她身上,将那小小的黑色方盒边缘照出冷硬的棱角。
距离闽江行动,只剩最后几小时。风暴前的宁静,是为了那场逼真到极致的血火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