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的静谧像一层薄纱,被沈镜溟离去的脚步无声地撕开。
她没有返回宿舍,甚至没有多看温暖的阳光一眼,步履明确地折向狮心会区域后方那条罕有人至的小径。
希尔薇娅已被她支开去整理行动资料,此刻沈镜溟身边没有任何人。
路径越来越幽深,两侧爬满古老常春藤的石墙隔绝了大部分声息。
她的目标很清晰——新生档案中被刻意标注为“安静”、“背景深厚”的独立宿舍区,分配给那位新转入、背景成谜的A级学员:零。
橡木门厚重冰冷,门牌号低调地隐在藤蔓阴影里。沈镜溟停在门前,没有犹豫,抬手落下三声清晰的叩击。
笃。笃。笃。
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异常突兀,甚至带起细微的回响。
门后毫无声息,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沈镜溟没有催促,只是静立等待,熔金的眼瞳凝视着深色的木纹。
几秒钟后,门锁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厚重的橡木门无声地向内开启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门缝里,首先落入沈镜溟视线的,是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有着令人心悸的澄澈——近乎透明的冰蓝色,如同西伯利亚冻原深处万年不化的冰川之心,剔透、冰冷、空茫,不带一丝人类应有的情绪波动。
瞳孔深处深邃得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
接着,是那张精致得不可思议的脸庞。
皮肤是毫无血色的冷白,像新落下的初雪,微微泛着几乎看不见的寒光。
淡得近乎纯白的金发编成一丝不苟的发髻,更衬得脖颈修长脆弱,整个人小巧玲珑,分明是十三四岁少女的体型,却笼罩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非人的美艳与疏离。
正是零。
她穿着剪裁考究的白色家居丝裙,裙摆只到膝盖上方,露出纤细笔直的小腿。她的站姿像一尊完美的人偶,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那双冰川般的蓝眸透过门缝,平静地看向门外的沈镜溟——,似乎很意外她为何独自出现在这僻静的角落。
冰蓝色的瞳眸中,是纯粹的、无波无澜的审视,如同扫描一个意外的闯入者。
沈镜溟能清晰地看到门内玄关一尘不染的地板,以及空气中飘来的、极其淡雅微冷的消毒剂气息。
“沈镜溟学姐?”零的声音响起,语调是惯常的平稳无起伏,礼貌却没有任何温度。
“这里是私人区域,请问有何指教?”
她的吐字清晰标准,带着某种斯拉夫语系独特的韵律感。
沈镜溟的目光越过那狭窄的门缝,直直地撞入零冰封的眼底。
没有任何寒暄客套,没有任何旁敲侧击,用最直接、最冰冷、也最具力量的声音,清晰地说出了那个足以震撼零心湖最深处的名字:
“我来找你老板,零号。”
“啪嗒——”
一声细微到几乎无法被听觉捕捉的轻响。
那是零握在门框内侧的手指,因为极致的震惊而瞬间收紧挤压骨骼发出的声音。
门内那一瞬间的死寂,沉重得如同铅块坠落深海。
零那张永远如同冰雕般、连最细微表情涟漪都欠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冰封千年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陨石!
那双冰蓝剔透的瞳眸猛然紧缩!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眼底深藏的冰川瞬间炸开无数道惊骇欲绝的冰裂!
原本完美无瑕的冰雕面具仿佛被高温火焰燎过,浮现出清晰可辨的、难以控制的震惊!纯粹的、如同冰川崩塌般的震惊!
这震惊太过强烈,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她一贯的冷漠,使她那张精致得不似凡人的脸庞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堪称“生动”的情绪——一种混合着巨大警惕、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的表情。
那仿佛是她埋藏最深的、关乎存在本身的核心秘密被瞬间曝露在刺眼的阳光下!
她扶着门框的手无意识地向前滑了一下,身体微不可察地前倾了一瞬,随即又猛地僵硬住,像一尊受到外力冲击几乎碎裂、又被强行定格的冰晶人偶。
“你——”她下意识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冰蓝的瞳孔深处掀起惊涛骇浪,那空茫的伪装被撕裂,露出了底下从未示人的极深警惕与巨大的困惑。
大脑似乎都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不可能指向她的质问而瞬间宕机!她是谁?她怎么会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无数致命的警报在她脑中尖啸!
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
她的手腕上,那圈被黑色蕾丝袖口遮挡的纤细痕迹,骤然传来一阵仿佛被灼烧、被勒紧的剧痛!像是无形的契约烙痕在预警!
就在零的冰封世界因这前所未有的冲击而剧烈震动、几乎崩裂,她纤细的手指本能地想要动作,却因过度的震惊和瞬间涌入灵魂深处的契约警示而僵滞不知如何是好的瞬间——
“啪嚓,啪嚓…”
一阵极其突兀又极度不协调的、清脆的薯片咀嚼声,带着浓浓的烧烤酱料味,异常清晰地响起。
这声音并非来自门内玄关,也不是门外走廊。它直接回响在这片凝固的、充满消毒水冷香和震惊气氛的空间里!
就在沈镜溟身侧,几乎是紧贴着她的左肩方向,空间像是劣质幕布被顽童粗暴撕开了一道口子。
没有任何光影扭曲的前兆,如同凭空长出来一样,一个身影就那么大咧咧地坐在了门框与墙壁构成的冰冷角落里——好像他一直就在那儿,只是之前所有人都瞎了一样。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男孩。
一身剪裁完美无瑕的小号手工黑色礼服,白得晃眼的尖领衬衫,一丝褶皱也无。
黑色的头发抹了过多发蜡,梳成光滑嚣张的大背头。皮肤是近乎病态的苍白,脸颊线条精致得像人偶。
他翘着二郎腿,一只穿着锃亮小牛皮鞋的脚在空中悠闲地晃荡着,另一只手正从一袋印着滑稽卡通龙图案的薯片袋里抓出几片塞进嘴里,嚼得嘎嘣脆,脸颊一鼓一鼓。
那双眼睛里,流淌着最古老的黄金熔浆,此刻却弥漫着孩童恶作剧得逞般纯粹的愉悦。
正是路鸣泽。
他无视了沈镜溟锐利如刀的目光,也忽略了零因为他的现身而骤然凝固的表情,笑眯眯地,含混不清地对着沈镜溟的方向打了个饱嗝:
“嗝~我亲爱的镜溟姐姐,真是稀客啊!不请自来就这么吓唬我家看门的小猫咪,”
他伸出沾着薯片渣渣的手指,指了指僵立在门内、此刻表情复杂的零,
“不太厚道吧?”
他小大人似的摇摇头,晃了晃手中的薯片袋,碎片渣滓簌簌落下几粒,落在零那光可鉴人的玄关地板上:
“不过嘛……”路鸣泽那双熔金的瞳孔里,戏谑的笑意如水面浮光般褪去,沉淀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深渊凝视的深邃,嘴角却还维持着顽童般上翘的弧度。
“——这么急着找我聊天,不知有何贵干呐?”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尾音甚至带着点俏皮的上扬,但很明显带着极强的试探意味!
空气仿佛彻底凝结了。
零垂手肃立在一旁,眼神已经完全恢复成冰封状态,甚至更加空洞,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只是那僵硬的姿态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仍未平息。
唯有路鸣泽咀嚼薯片的“咔嚓”声,突兀地切割着这片死寂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