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摩尼亚赫”号船桥，警报红光无声闪烁，映在沈镜溟如寒玉雕琢的侧脸上。
她笔直地伫立在主控台前，熔金的眼瞳深处倒映着诺玛刚刚传回的青铜城核心结构推演图——那条细若发丝、却散发着稳定冰蓝色幽光的生路，如同黑暗中的一线生机，刺痛了她所有的感官。
没有停顿，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地图数据流贯入脑海的瞬间，她已转身。
风衣下摆划出一道凛冽的弧线，目标明确：船舷侧挂的紧急深潜装备。
一只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比她更快地按在了那套潜水服上。
希尔薇娅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侧旁，她的身影像一道凝聚的暗影，无声无息，却带着铁壁般的阻力。
她的脸在红光下显得愈发冷硬，那双与沈镜溟神似、却更深沉如古井的熔金眼瞳，毫不避讳地锁住沈镜溟的目光。
“不行。”两个字，冷硬如铁，斩钉截铁。不再是训练场外的提醒，而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沈镜溟的动作没有一丝凝滞，她的手直接覆上希尔薇娅的手背，没有情绪起伏的陈述：
“地图已破解，坐标明确。零的定位在移动，但信号微弱，她带着骨殖瓶——还有……。时间窗口有限。”声音清冽平稳，却带着安抚意味。
希尔薇娅的手纹丝不动，力量在无声中角力。
她逼近半步，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因旧伤残留而略显紊乱的气息。
“青铜城核心区域，大型炼金矩阵活化状态下，坐标会动态漂移！次代种坐镇封禁入口，那不是‘明确’的坐标点，是移动的死亡陷阱！”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千钧，“你的伤！你能发挥几成？百分之七十？六十？闽江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她的眼睛通红，带着对沈镜溟肉眼可见的担心与害怕。
提及“闽江”，沈镜溟的呼吸似乎微不可察地停滞了半拍，如同冰面下暗流的涌动。
但她立刻压下那瞬间的波澜，下颌线绷得更紧，熔金瞳孔里冰寒一片：“没有完美的选项。学院破解的路径是唯一机会。我必须去。我的东西和学院的委托目标，都在那里。零也是我派下去的，我答应过——要把她完好无损的带回。”
龙泉剑，那是她不惜代价必须得到的东西。
“你的命呢？”希尔薇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罕有的急切和……几乎无法察觉的痛楚，
“再陷进去一次，冰封舱也未必能把你拼回来！”
她另一只手猛地攥住沈镜溟的手臂，那力道之大，几乎要隔着作战服捏碎骨头，将她定在原地，“你答应过什么？行动目标完成后‘安然无恙’地回去！你的命也是命！”
风衣下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沈镜溟的眼神终于带上了一丝锐利：“放手，希尔薇娅。”
她的声音依然没有起伏，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压力弥漫开来，船桥内其他紧张工作的专员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再看这无声的对抗。空气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弦，紧张、窒息。
就在这无声的僵持即将达到临界点，希尔薇娅的手背因用力而泛白，沈镜溟指节捏紧潜水服发出细碎摩擦声的瞬间——
哒哒哒哒哒——
巨大而有力的旋翼轰鸣声骤然刺破江面的阴郁空气，由远及近，如一只钢铁巨兽的咆哮！
船桥内所有人愕然抬头。
只见一架纯黑色的重型直升机如同矫健的夜枭，精准地悬停在“摩尼亚赫”号主甲板上方，强光探照灯撕开雾霭，将整个船舷区域照得亮如白昼。强烈的气流掀起滔天巨浪，吹得甲板上固定缆索呜呜作响，也将船桥的窗户震得嗡嗡抖动。
旋翼未停，直升机的舱门已被人猛地拉开。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口，风衣下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银白色的头发在探照灯下熠熠生辉。
那张英俊而饱含岁月痕迹的脸上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手中甚至优雅地夹着一支快要被风吹灭的雪茄。
希尔伯特·让·昂热！
他目光如电，瞬间穿过船桥的玻璃，精准地锁定了下方对峙的两个身影，锁定了沈镜溟那双燃烧着决绝熔金的眼瞳。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昂热直接一步跨出，从悬停的直升机上纵身跃下！
动作轻盈如猎豹，稳稳落在湿漉漉的主甲板上，溅起一小片水花。他甚至掸了掸风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即迈开大步，径直走向船桥入口。
沉重的船桥气密门发出低沉的泄压声，向内滑开。
昂热带进来的不仅是湿冷的江风，更有一股瞬间盖过所有警报和争吵的、绝对掌控的压迫感。
他无视了僵立在一旁、面色各异的曼斯等人，目光直接落在沈镜溟和仍旧紧抓着她手臂的希尔薇娅身上。
他的视线在希尔薇娅的手上停顿了半秒，那玩味的笑容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希尔薇娅在昂热踏进来的瞬间，身体便是一僵。
她眼中依旧写着坚持，但紧握着沈镜溟臂膀的手，在那道温和却深邃如渊的目光下，力道下意识地松懈了一丝。
沈镜溟趁机挣脱，手臂重获自由，神情却依旧如同冰封。
昂热走到沈镜溟面前，正好挡在她与希尔薇娅之间。
他自然地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带着雪茄的微香和风雨的气息，在沈镜溟冰凉而紧绷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这简单一拍，极其自然，却又包含了千钧之重。
沈镜溟甚至能感觉到肩膀肌肉被那份温和却蕴含绝对力量的气息拂过后，那根自希尔薇娅阻拦时就一直绷紧的神经，有一瞬难以抑制的松弛感——极其细微，若非她自己，无人能察觉。
“想下去？”昂热的声音响起，醇厚带着笑意，仿佛只是问明早喝什么咖啡，“好，那走吧。”
这句话轻描淡写到了极致，却带着定海神针般的力量。他没有说任何阻止的话，没有提及任何风险或沈家的嘱托，甚至连一句关切的“行不行”都没有。
他只是宣布了一个结果：你想去，那就去，我们一起。
他的眼神温和地看着沈镜溟，又似乎透过她看向更远处惊涛骇浪的江面。
沈镜溟沉默着，熔金的瞳孔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涟漪荡漾开来，快得无法捕捉。
她懂这份突如其来援助的潜台词：
希尔薇娅嘴唇动了动，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疑虑、挣扎，最终在昂热那平静却无可辩驳的姿态下化为了无言。
她可以拦住沈镜溟，但她无法阻止校长昂热亲自行动。
她上前紧紧抱住沈镜溟，低声说道“答应我，平安回来。”随后默默地后退半步，目光依旧紧锁沈镜溟，像一道沉默的阴影。
昂热不再多言，对着曼斯教授方向随意地摆了摆手：
“曼斯，最高权限接管后续水上指挥。”然后他看向沈镜溟，下巴微扬示意，“装备？”简练直接，如同布置一次寻常演习。
“有。”沈镜溟的回答同样简洁。她朝希尔薇娅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不理会其他人惊愕的眼神，动作行云流水地解开风衣纽扣，利落地脱下，露出里面早已穿好的高强度黑色紧身潜水作战服，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曼斯教授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回神，立刻对着通讯器大吼：“装备组！立刻准备‘深渊三号’主推单元！强化型深潜服两套！配足氧气瓶和应急源能液！快！”
船桥内外瞬间如同上了发条般高速运转。水手们顶着劲风跑向甲板后方被牢牢固定的重型深潜器旁；装备部的专员扛着两个比常规潜水装备复杂数倍、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密封箱冲了过来，箱体表面是暗银色的炼金矩阵纹路。
沈镜溟已走到装备箱旁，手指拂过冰冷的强化深潜服表面，检查着关键关节处的加固和内部维生系统的指示灯。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专业到了冷酷的地步，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
昂热也走到了另一个开启的装备箱前，慢条斯理地脱下名贵的风衣，随意递给旁边一位表情僵硬的执行部专员，露出里面同样紧身的战术服。
沈镜溟的目光扫过一套额外的水下装备——一个小巧却无比复杂的炼金罗盘。
“带上这个。”希尔薇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冰冷但已退去了之前的阻拦之意。
她不容分说地将那罗盘塞进沈镜溟手中，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又隐含着无法言说的担忧。
希尔薇娅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混杂着一丝更深、更沉重的东西。
沈镜溟指尖微蜷，握紧了那冰凉的罗盘，没有拒绝。她将罗盘固定在潜水服胸前的战术插槽内，动作流畅自然。
“校长，镜溟，系统检测完毕！通道清空！应急加压准备就绪！”
曼斯教授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难以压抑的紧张。
昂热叼着早已熄灭的雪茄烟蒂，对着沈镜溟扬起下巴，嘴角还是那抹标志性的弧度，眼神却凝重认真：“记住那条小径的坐标了吗，镜溟？我可不想在龙王的老巢里迷路。”
沈镜溟没有立刻回答。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那条冰蓝色的路径：穿过排水口，沿着被忽略的废弃引水管蜿蜒下行，绕过被标注为高危能量辐射区的熔岩池核心，最后汇入那条通往生机的青铜城下游暗河。
每一个转角、每一处可能的空间畸变节点，都清晰得如同刻在视网膜上。
“记得。”她睁开眼，熔金的瞳孔锐利如初生的朝阳，刺破船桥内弥漫的焦虑和红光。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冰冷而又精准。
昂热看着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赞赏，随即又被更深重的责任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取代。
他点点头，率先走向已打开圆形入口、内部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深潜器加压舱：“跟上。让我们去接回我们的学生，以及——。”他没有说完话，带着意犹未尽的意味。
沈镜溟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沉重的圆形合金舱门在他们身后无声滑上，隔绝了甲板上呼啸的风声、希尔薇娅最后那无声却无比强烈的注目、以及曼斯教授喉咙里那句滚烫的“好运”。
锁扣嵌入的声音沉闷而厚重，如同命运的铰链缓缓合拢。
“深潜舱封闭！加压启动！”“压力调整稳定！水温检测通过！”“主推单元解锁！准备入水！”
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在狭窄的加压舱内回荡，淡蓝色的荧光是唯一的光源，打在昂热依然平静却已完全进入状态的脸上，也打在沈镜溟那张如同覆上霜雪的精致面容上。
深潜服贴合着身体，隔绝了加压带来的压迫感，唯有头盔内部通讯器细微的电流声和彼此平静的呼吸声。
沈镜溟静静地看着观察窗外，浑浊翻涌的江水。
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着胸前战术包固定的位置——那里面，是希尔薇娅最后塞给她的炼金罗盘，也是此刻她的真正牵挂——零，还有她豁出命带出来的骨殖瓶和龙泉剑。
昂热也透过观察窗望向那片幽深的水域，眼神穿透江水，仿佛看到了那座沉睡千年、刚刚被惊醒的青铜之城。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霭在冰冷的观察窗上短暂地凝结出一小片模糊的区域，随即消散。
外面传来曼斯清晰的倒数：“3… 2… 1！入水！”
嗤——轰隆！
巨大的水压瞬间包裹住深潜单元！视线骤然被粘稠浑浊的绿色江水填满！整个加压舱猛地一震，旋即脱离了摩尼亚赫号的固定基座，如同一条钢铁的鱼雷，被强大的液压推杆狠狠“掷”入了下方无尽、黑暗、翻腾着未知杀机的青铜城入口水域。
巨大的气泡轰鸣在入水瞬间炸开，又在深潜器外壳的高频震动下被迅速甩开、碾碎。
水流拖曳着冰冷沉重的金属外壳，朝着那如同巨兽咽喉般张开的幽深洞口，疾速下沉！
深潜器前方的主探照灯光柱如同刺破幽冥的利剑，顽强地撕开前方粘稠的黑暗，但光线仅仅能照亮翻滚的泥沙和无数的悬浮碎屑，更深处依然是吞噬一切的浓墨。
江水的冰冷透过厚厚的合金舱壁渗透进来无声的压迫。沈镜溟和昂热的侧脸在幽蓝的仪表光映照下，明暗分明。
他们没有交谈，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所有的感官都已内敛，如同磨好的刀锋，等待着进入那个被龙侍守卫盘踞、机关遍地、时空被炼金矩阵扭曲的死亡领域。
那条刻印在两人脑海中的冰蓝色生路，此刻正指向水底最深的黑暗，终点是未知的凶险，还是绝境中的希望？
下潜，才刚刚开始。真正的搏杀，尚未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