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城那冰寒刺骨、龙吼环绕的记忆尚未完全从骨缝里散去，卡塞尔学院却已沐浴在初秋慵懒的阳光里，满目的红枫与橡树仿佛另一个世界。
沈镜溟很了解学生们对她过分的热情与追捧，与希尔薇娅商议后决定和大部队分开偷偷返校——没有通知任何人，连诺玛上的行程记录都被她用权限模糊处理过。
破晓时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车碾过沾着晨露的橡树叶，悄无声息地停在通往卡塞尔学院主建筑群的林荫道入口。
车门滑开，沈镜溟率先下车，依旧是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风衣，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眉眼间残留着青铜城带来的肃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习惯性地扫视四周，晨雾弥漫的林间小道空无一人，只有早起的鸟儿在枝头啁啾。很好。
紧接着下车的是希尔薇娅。
她动作略显僵硬，脸色比沈镜溟更苍白几分，显然在水下强行使用言灵造成的反噬还未完全平复。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一个锐利的眼神示意沈镜溟当心，然后小心翼翼地半扶半架着零从车里出来。
零的手臂上还固定着夹板，颈肩的烧伤在晨曦下显得愈发刺目，冰蓝色的眼眸沉寂无波，像两口封冻的古井。
三人尽量避开通向狮心会和学生会总部的热闹主干道，沿着僻静的后山坡小径前行。
希尔薇娅几乎是用身体为盾牌，警惕地护着受伤的零，沈镜溟则走在最后，锐利的目光如同无声的扫描仪，过滤着周遭每一丝风吹草动。
校园里还残留着昨晚万圣节狂欢后散落的南瓜灯碎片和彩色纸屑，增添了几分诡异的寂静。
眼看她们栖身的那座远离尘嚣、隐藏在茂密枫林之后的两层独栋小楼已近在咫尺，沈镜溟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一丝——
“轰！”
“女神！！！”
“镜溟大人！！”
“妈！”
“欢迎英雄凯旋归来啊——！！！”
如同火山骤然喷发并且似乎还混进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前一秒还寂静无声的林间瞬间涌出黑压压的人群！
彩带、闪光灯、巨大的手绘海报横幅如同变魔术般凭空出现！
横幅上用烫金大字写着：“浴血青铜，王者归来！为卡塞尔的星辰喝彩！”
还有一幅巨大的Q版沈镜溟拔剑斩龙的画像，画技虽然不敢恭维，但气势竟有几分神似。
兴奋的尖叫和欢呼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惊起一片飞鸟。
芬格尔·冯·弗林斯，那条卡塞尔学院人尽皆知的新闻部部长兼狗仔之王兼败犬代表，此刻正得意洋洋地站在人群最前方。
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可能一周没洗的校服衬衫，头发油腻得能炒盘菜，手里举着一个专业得有些夸张的麦克风，脖子上还挂着两台单反相机，活像个移动的八卦装备库。
他咧着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又欠揍，对着麦克风用咏叹调般的语气喊道：
“号外！号外！沉寂多日，‘冰霜女武神’沈镜溟阁下携其搭档希尔薇娅大人，以及学院新晋人偶兵器女王零大人，于今晨悄然潜回巢穴！本刊前线记者芬格尔，用三百美金的情报费外加十顿免费夜宵赌注，历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蹲守，终于成功捕捉到这份来之不易的晨曦美景！”
“诸位！尖叫吧！献上你们的花环与膝盖吧！她们的签名，将是这个秋天最炙手可热的收藏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前排签名合影一次五十美金，芬爷专线预定八折！量大从优！”
他喊得唾沫横飞，还抽空对沈镜溟挤了挤眼，那意思分明是：看吧，镜溟学妹，我这生意头脑和宣传力度，学院独一份！给点情报费分红不过分吧？
沈镜溟站在原地，精致的脸庞瞬间僵硬。
她嘴角狠狠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眼神从错愕瞬间转为冰冷的怒气，利箭般射向人群中那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败狗。
饶是她经历过青铜城的生死搏杀，此刻也有种想拔剑的冲动。
硬了，拳头硬了。
希尔薇娅的反应比她更快更直接。
她那双本就因疲惫而显得冰冷的熔金眼瞳骤然冻结，实质般的杀气弥漫开来，让前排几个原本想挤上来要签名的狂热粉丝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甚至没有看芬格尔一眼，只是紧了紧扶着零的手，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对着沈镜溟比了个口型：“处理掉。”
那眼神里的意思极其明确：这摊烂摊子你自己搞出来的，赶紧收拾了。
然后，希尔薇娅半搂着零，无视了周围的嘈杂和闪烁的镜头，像一道分开怒海的冰锋，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推开了拥挤的人群。
她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气场比任何言语都有效，人群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通道。零在她臂弯里微微偏了偏头，冰蓝的视线掠过芬格尔那张兴奋过度的脸，毫无波澜。
被彻底晾在闹剧中心的沈镜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口翻腾的怒意。
她想起了校长的嘱咐，想起了学院里关于她“冰冷无情”的评价需要偶尔修正。
希尔薇娅把人带走了，她得……营业。
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被路明非事后评价为“像是被迫吃下一整颗柠檬还不敢吐出来”的、堪称完美的营业性微笑。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经过控制，清亮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安抚意味：
“感谢诸位同学的……热情。”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让喧闹的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但闪光灯闪得更欢了。
芬格尔的相机更是“咔嚓咔嚓”响个不停，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了。
“夔门之行，幸不辱命，离不开学院后方的鼎力支持，特别是曼斯教授和摩尼亚赫号上每一位战友的努力。”
她巧妙地提到了团队，试图将聚焦点分散，
“今日我们刚刚返校，零专员伤势需要静养，希尔薇娅也需休息。签名和合影活动，后续归渊之巢会安排正式渠道，请大家遵守秩序，不要堵路，谢谢大家。”
她特意在“正式渠道”上加重了语气，眼神再次瞥过正指挥着小弟记录签名字数的芬格尔。
这套官话加上无懈可击但疏离感十足的微笑，效果斐然。
虽然有人恋恋不舍，但慑于她话语间无形的权威和希尔薇娅刚刚留下的冰冷印象，人群还是慢慢地、心有不甘地开始散开。
芬格尔见状，知道短期薅羊毛时间结束，快到清算时间了。
他倒也干脆，把麦克风往身后小跟班怀里一塞，大声吆喝着：
“听见没？女神发话了！都散了散了！想签名的关注芬爷后援会，排队交钱，先到先得！”
之后他直接跑路了。
人群缓缓的散去，沈镜溟还得和热情的学妹学弟们说说套话让他们离开。
半小时后，人群终于散去了，只留下地上五彩缤纷的彩屑和一串匆忙的脚印。
沈镜溟脸上那“完美”的营业性微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后槽牙摩擦发出的轻微“咯咯”声。
她毫不犹豫，迈开步子，像一阵裹挟着西伯利亚寒流的风，大步流星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目标明确——芬格尔·冯·弗林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