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高耸的枫林，细碎地洒进湖边小楼的落地窗，在深色地板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和雪松的冷香，隔绝了外面卡塞尔学院惯有的喧嚣。
二楼主卧，沈镜溟罕见地没有在固定的时间起身打坐或研读古籍，而是极其慵懒地陷在蓬松柔软的羽绒枕里，身上随意搭着薄毯。
一头柔顺如绸缎的白发铺散在枕畔，有几缕调皮地滑过她冷玉般的脸颊。
她一只手臂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握着个人终端。
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指尖正意兴阑珊地滑动着。
这不是在执行部查询任务，也不是在分析古卷，她只是在……刷守夜人论坛。
这对向来把时间压缩利用到极致的沈镜溟而言，是真正的、难得的、近乎奢侈的闲散时刻。
青铜城带来的身体透支和精力消耗，在希尔薇娅近乎严苛的静养要求和沈家秘药的滋养下，总算恢复了大半。
这份湖边的宁静，是她学院生活中短暂的喘息。
然而，这份宁静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注定无法长久。
个人终端的屏幕上，那个以火焰和金色喇叭为标题的置顶热帖，像一锅烧开的沸水，不断冒出新的回复提示，数字疯狂跳动，几乎要烫伤她的眼睛：
【惊世巨瓜！S级学姐王者归来后首秀！万人血书跪求沈镜溟殿下召开粉丝见面会！——签名请戳！新闻部权威认证！新闻部部长泣血力荐！】(回复： 8745 |热度：)
发帖人：深藏功与名的新闻部部长
内容一如既往的浮夸，极尽煽动之能事，将她描述成在青铜城力挽狂澜、神威无双的女战神，尤其着重渲染了她拖着重伤的零杀出重围、单挑次代种参孙的事迹，配上几张模糊但极具氛围感的战斗截图（多半是芬格尔不知用什么手段从诺玛数据库里抠出来的），以及一张她被希尔薇娅抱上甲板、脸色苍白但眼神冷冽的照片——这张照片下标注着“破碎的美强惨谁能不爱！”。
帖子底部附着一个醒目的电子签名请愿书链接，签名人数已经突破了四千，并且还在飞速增加。
沈镜溟指尖停在那条帖子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飞快划过，视若无睹。
芬格尔这个债务缠身的“新闻部部长”为了搞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上次踹他那屁股的教训看来还不够深刻。
她打算把这种无聊的喧嚣彻底屏蔽在小楼的结界之外。
可惜，事情的发展远超她的预料。
在芬格尔这个“屡教不改”的家伙日复一日、变本加厉的线上煽动，以及线下无处不在的“偶遇”和口头传销下，这股“请愿风潮”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她的“冷处理”反而被解读为“高冷女神特有的矜持”，更激起了学生们的热情。
卡塞尔学院本就是一个崇尚力量的精英之地，沈镜溟在青铜城任务中展现出的恐怖实力和独力断后的担当，让她迅速成了传奇人物和仰望的中心。
连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都在一次学生会例会中“不经意”地提起：
“对于这样一位为学院立下卓越功勋的同僚，同学们表达敬意的方式虽然……热情了些，但也情有可原。加图索家族乐意为沈镜溟同学的粉丝见面会提供全程后勤支持，从场地布置到安保措施，确保活动的高质量和水准。”
他那如同黄金狮子般的微笑优雅而笃定，仿佛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更直接的是诺诺。
她似乎对捉弄沈镜溟乐此不疲。
每次在小径、在图书馆、甚至在食堂远远瞥见沈镜溟和希尔薇娅的身影，这位红发小巫女总能第一时间蹦跶过来。
“嗨！沈~！”诺诺的声音清脆又带着狡黠，
“签名会筹备得怎么样啦？芬格尔说方案都给我留了前排互动VIP位哦！签名我预定十个！”
她手里竟然真的挥舞着一张印有沈镜溟侧脸剪影的硬卡纸，另一只手还捏着支马克笔，夸张地做出递过来的姿势。
希尔薇娅几乎在诺诺靠近三米内时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移步，挡在了沈镜溟斜前方半个身位，眼眸没有任何情绪，却足以让诺诺硬生生停住了想直接往沈镜溟身上凑的动作。
沈镜溟则连眼皮都懒得抬，径直绕过诺诺走开，只留下一个冷峭的背影。
可这种无视和希尔薇娅的屏障只能挡一时。
终于，连昂热校长也成为了这场风波的“推手”。
沈镜溟按例去校长办公室喝茶。
刚汇报完龙骨十字回收和路明非S级评定确认的事宜，昂热正品着红茶，锐利的目光透过袅袅热气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老狐狸惯有的笑意，仿佛不经意般开口：
“镜溟啊，最近……学院里很热闹啊。关于学生们那个……呃，表达对你敬佩之情的请愿，搞得声势浩大。连恺撒都愿意出钱出力了。”
昂热放下骨瓷茶杯，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
“年轻人嘛，热情总是高涨些。芬格尔那小子虽然胡闹了点，倒也能反映民意……要不，抽个空，搞一场？就当……应付一下学生们的热情？”
他强调了“应付”这个词，眼神却似乎在说：平息众意，稳固人心，也算一种责任。
沈镜溟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身形笔直如未出鞘的剑。
她抬眸看向昂热，那双深邃的墨瞳里清晰地映着“荒谬”二字。
她嘴唇微动，试图拒绝：“校长，我认为……”
“我知道，”昂热微笑着打断她，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你习惯了独来独往，对这种场合天然排斥。希尔薇娅大概也恨不得把靠近你的所有人都冻成冰雕。”
他耸耸肩，像是在说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但有时候，站在高处的人，也需要适当回应一下来自下方的仰视和欢呼。这会让大家更有归属感，也让你在学院的位置……更稳固。芬格尔折腾出来的麻烦，也得找个出口平息下去嘛。简单应付一下就好。”
昂热的声音温和，甚至带着一丝长辈的从容，但那话语里的意思却不容置疑。
他在用整个学院的秩序和潜在的舆论压力，给她施加了无形的“建议”。
沈镜溟沉默了几秒。
空气仿佛凝滞。
她能清晰感觉到口袋里的个人终端在无声震动，不用猜都知道是守夜人论坛又在疯狂刷着“见面会最新进展猜测贴”。
她想起了芬格尔那张欠踹的脸，诺诺夸张的要签名姿态，恺撒加图索那志在必得的赞助，以及眼前校长那看似调侃实则敲定的态度。
一股强烈的烦躁感在胸中升腾，几乎要化作实质的冰寒之气逸散出来。
她知道，如果自己坚持拒绝，昂热最终也不会强迫，但后续的麻烦……希尔薇娅大概真的会很忙，她也会不胜其烦。
“……好。”一个冰冷的单音词，终于从沈镜溟的唇间溢出，带着认命的无奈和被逼至角落的妥协。
这大概是继上次被希尔薇娅抓包不好好喝药后，她做出的最“重大”的让步。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触发了什么信号——或者说，芬格尔这个“深爱大家的新闻部部长”似乎一直用某种“非法”手段在校长室门外守着——一条加红加粗、带着震撼弹效果的帖子被瞬间置顶：
【号外！惊天巨雷炸响！冰山终将解冻！全体起立！欢呼！S级女神沈镜溟亲口应允粉丝见面会！‘归墟之夜’盛大启航！加图索家族独家冠名赞助！地点时间尽请期待！！！——by为了这一刻差点喜极而泣的新闻部部长芬格尔】后面跟着一串闪烁着、仿佛要跳出屏幕的礼花表情符和跪谢的表情。
当沈镜溟推开湖边小楼的橡木门时。
希尔薇娅懒洋洋地斜倚在沙发扶手上，手里平板屏幕亮得晃眼，赫然是那条血红得刺眼的置顶帖。
她的嘴角翘起一个玩味的弧度，那双同样冰蓝的眼眸里可没有怒火，反而闪烁着促狭又幸灾乐祸的光，像只等着看主人出糗的坏猫。
“哎呀呀……”她拖长了调子，声音清亮又带着点假模假样的心疼，
“看看我们可怜的镜溟，好不容易有点清闲，这日子就被搅得天翻地覆了呢。”
她甚至还煞有介事地用指尖戳了戳屏幕上芬格尔那张“喜极而泣”的自拍大头贴，“瞧瞧这位功臣这喜感的小表情，啧啧，真该给他颁发个‘最佳氛围组’终身成就奖。”
沈镜溟刚脱下外套，就接收到希尔薇娅这看戏的眼神，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径直走向窗边。
窗外湖水平静，映着疏落的阳光。
“是昂热的意思。”沈镜溟语气硬邦邦，带着一股被硬塞了黄连般的别扭，“……应付一下。”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着就万分艰难。
希尔薇娅噗嗤一声笑出来，随手把平板像丢烫手山芋似的往茶几上一扔，发出一声轻响。
她轻盈地蹦跶到沈镜溟身边，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歪着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戏谑：“应付？哈哈哈！就你这张生人勿近的冰山脸，站在聚光灯下‘应付’一群嗷嗷待哺的小粉丝？”
她模仿着沈镜溟平时拒人千里时的冰冷眼神，“‘下一个’、‘离我远点’、‘三秒内消失不然踹飞’……哎呀，我已经能想象到时候台上台下的冰封场面了！啧啧，这可比芬格尔那废柴主演的搞笑剧精彩多了！我能不能先要十个签名？”
她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仿佛在期待一场盛大娱乐秀。
沈镜溟被她撞得微微一晃，侧头看她，眉头紧锁：“希尔薇娅！你能不能严肃点？”
“哎呀呀，我很严肃！”希尔薇娅立刻双手叉腰，板起脸，但眼底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我的严肃全部体现在安保工作上了！绝对的万无一失！你放心大胆地去舞台上发光发亮吧！”
她拍着胸脯，语气却越发活泼，
“至于名单嘛……芬格尔这种移动的‘人形欢乐喜剧靶场’，我当然要放近点，方便观察他什么时候因为作死被你的气场冻成表情包。嗯，还有凯撒派来那些花枝招展的后勤，我也得好好盯着，看他们是真干活还是想浑水摸鱼偷拍我们镜溟。放心吧，‘处理’他们我有的是办法——”她拉长了尾音，狡黠地眨眨眼，
她说完，还俏皮地对着窗玻璃上映出的沈镜溟那张紧绷的脸，挤了挤眼睛。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这乐子，我看定了！
宁静的小楼迅速成为了风暴的中心，虽然希尔薇娅带着看乐子的态度，但还是很负责的扛起了举办的责任。
芬格尔试图打电话“商讨活动细节”的请求被希尔薇娅直接掐断，连同一连串加图索家族团队发来的场地布置图、流程预案、安保对接邮件，全都被希尔薇娅接手。
她花了整整两天时间，用研究青铜城布防图的严谨态度逐条审核那份由加图索家族提供的、号称“固若金汤”的安保方案。
“这条通道交叉点过于暴露，否决。”“这个所谓VIP休息区距离核心区太近，隐患。推后五十米。”“应急通道B入口标识不清，重做。”
加图索家族派来的负责人看着希尔薇娅修改得面目全非、几乎变成一座移动战争堡垒的方案，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却丝毫不敢反驳。
在一片沸反盈天的喧嚣中，那位曾在小楼养伤的短暂“住客”零，以一种奇特的旁观者姿态出现了。
自从伤愈后，零时不时就会来小楼做客，但零每次都只是安静地递点东西过来——有时是最新的、毫无营养花边新闻的《卡塞尔八卦周刊》，有时是她觉得口味还不错的那种昂贵无糖巧克力，然后沉默地离开，冰蓝色的眼睛里写着“无聊”、“吵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看戏”意味。
这天下午，零又来了。
希尔薇娅开门后，发现零难得没有递东西，而是穿着简单的连衣裙，倚在门框上。
目光扫过沈镜溟随手丢在沙发扶手上那份被芬格尔私自印制的、印有“归墟之夜粉丝互动心愿单”的垃圾宣传页。
上面罗列着各种粉丝臆想出来的“高票要求”：签名、合影、握手、甚至“想要被女神冷眼扫过”的奇葩愿望。
零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个几乎看不到的弧度，目光转向沈镜溟，又瞥了瞥旁边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希尔薇娅，声音清冷，却带着精准的嘲讽：
“希尔薇娅，‘处理’名单……够长吗？”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语气有些玩味，
“签售会……希望结束的时候，这栋房子里不会成为一个大醋缸。”
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慢悠悠地走了。
沈镜溟：“……”
沈镜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降至冰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侧那个不存在的剑柄位置。
她想象着礼堂刺目的灯光、台下黑压压的喧嚣人群、芬格尔在台上如同打了鸡血般的主持、粉丝递过来的海报、凑过来的相机……一阵强烈的逃离欲几乎将她淹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