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大礼堂，此刻已全然变了模样。
加图索家族砸下的真金白银体现在每一个细节：穹顶垂落如星河的璀璨灯饰，猩红厚毯铺满通道，舞台中央是加图索家族徽章与沈家炼金纹章交织的巨大冰雕，冷冽光芒流动——整个场景奢华得如同某位龙王的加冕礼。
然而，在这奢华的底色上，却渗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严苛秩序感。
通道两侧，加图索家族黑衣保镖与希尔薇娅亲自筛选的、浑身散发着“别惹事”气息的冰雕脸执行部精锐混合编组，形成人墙。
他们眼神锐利如鹰隼，扫描着每一个试图靠近通道的粉丝，精确地维持着希尔薇娅划定的“安全距离”，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磺味——那是在场安保人员身上携带的特质炼金装备散发的警告。
黑压压的人群喧嚣着，荧光棒汇成海洋，海报上是沈镜溟手持龙泉剑的冷峻身影（芬格尔盗摄自诺玛数据库），写满“S级吾神”、“冰霜女武神”等狂热标语。
幕后，希尔薇娅正最后一次确认细节清单。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线条硬朗，扫视全场监控屏幕，下巴紧绷，气场凛然如女武神降临。
一个负责灯光调试的加图索员工试图靠近，被希尔薇娅一个冷冽的“停步”手势制止在五米开外，后者立刻汗如雨下，悻悻后退。
“所有应急出口二次确认。”“安保通讯频道净空。”“医疗点冗余准备就绪。”……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冰冷，毫无废话。她的存在，是整个喧嚣礼堂的唯一冷静核心。
“镜溟，”她转向角落阴影里静立的沈镜溟，声音瞬间柔和了几个度，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调侃，“你的‘刑场’准备好了。放心，我会确保除了规则允许的‘合法骚扰’……比如握手？不会让任何苍蝇碰到你一根头发丝。”
她甚至极快地、借着转身替沈镜溟整理本就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风衣领口的掩护，指尖飞快地在她锁骨下方戳了一下，带着点恶作剧的劲儿。
沈镜溟面无表情地拨开她的手，深吸一口气。
那双向来沉静如熔金的眼眸深处，是翻江倒海的不耐烦和认命的疲惫。
她对着全身镜，极缓慢、极用力地向上牵动嘴角两侧的肌肉。
笑容出现。
弧度完美，嘴角上扬，露出标准的八颗洁白贝齿。
然而那双眼睛，却依旧是冻结的熔金湖泊，没有一丝暖意，反而因为刻意的柔和更显锐利冰冷，仿佛猛兽被强行拉出来表演杂耍。
一个标准的、极具欺骗性与威慑力的——营业假笑。
台上主持人芬格尔，穿着那套唯一拿得出手、洗得发白的燕尾服（领口油渍被努力擦拭过），头发难得抹了点廉价发胶粘成背头，脖子上挂着三台相机，脸上挂着兴奋到扭曲的红光。
他拿起麦克风，唾沫横飞：“Ladies and Gentlemen！欢呼吧！尖叫吧！你们最期待、最敬仰、在青铜城下力挽狂澜的卡塞尔之星，史上最强S级！我们的冰霜女武神——沈！镜！溟！登场！！！”
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几乎掀翻屋顶。
沈镜溟踏着这狂热浪潮走上舞台。
她的营业假笑在强光灯下仿佛焊在了脸上，每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上。
无数镜头疯狂闪烁，无数双手伸向她。
希尔薇娅安排的精锐瞬间筑成人墙，只留下一个狭窄的、通向签售台的安全通道。
流程开始了。
签名，握手（仅限于指尖飞快触碰），合影（严格计时五秒）。
沈镜溟像一个精准运作的炼金傀儡。
接过递来的海报或卡片，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用那个假笑看着镜头。
她的气场像一团寒冰，即使隔着安全距离，狂热粉丝递上签名物品的手都会下意识地发抖。
前几个粉丝激动得语无伦次，沈镜溟完美扮演着“人形签名机”。
然后，轮到了路明非。
他努力把自己埋在一件宽大的、明显大几号的风衣里，低着头，像只误入狼群的小鹌鹑，颤巍巍地将一张印着沈镜溟拔剑斩龙（同样是盗摄）的海报递了上来，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沈镜溟手中的笔尖触及海报的瞬间，那营业假笑第一次裂开一道缝隙，熔金的瞳孔因为诧异微微收缩。
她认出了这件自己塞给过路明非的风衣。
“路明非？”
她声音不高，但那份营业腔调完全消失了，只剩下面对芬格尔时特有的、混合着荒谬与无语的语气，
“你在这儿……排什么队？”
她目光扫过他四周，确定只有他一个人。
路明非会跑来参加她的签名会，这场景让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路明非的脑袋瞬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扎进胸口。
他支支吾吾，声音比蚊子哼哼还小：“我……芬格尔学长……他……他说……”
沈镜溟耐心耗尽，营业假笑彻底消失：“抬起头，说人话。”
路明非猛地抬头，脸涨得通红，语速飞快像在背稿：
“芬格尔学长说他忙不过来！让我帮他排一次队签名！他说反正他花钱买了位置……不能浪费！签好的海报给他……他……卖了五五分账！”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透着绝望的坦诚。
沈镜溟：“……”
整个前排区域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几秒后，观众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哄笑声。
芬格尔为了赚钱，连S级新生的舍友都不放过，让他来当排队工具人，还要五五分成？！这操作简直贱出了新高度！
沈镜溟看着路明非那张写满“我是被逼的”、“学姐我对不起你”、“但芬格尔学长说不来他会让我挂科”的复杂表情的脸，心中的怒火与荒谬感达到了峰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这冰冷的空气压下满腔槽点。
她对芬格尔的无下限，再次刷新了认知。
台上的芬格尔正激动地对着另一个相机镜头比划，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状况。
沈镜溟捏紧了笔，最终，在那张海报上，用力签下名字。
然后，在路明非如蒙大赦、准备接过海报赶紧跑路时，她突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冰冷音调，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补充了一句：
“下次再帮他做这种事……我把你踹得比他还要高。”
路明非浑身一僵，接过海报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逃也似的钻进人群消失不见。
路明非引发的风波刚平，一股清冷如冰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内场最前排的阴影角落里。
零不知何时进来的，找了个离舞台不远不近、恰好能看清台上一切的位置安静坐下。
她没带海报，没带相机，只捧着一杯热可可，穿着简单的羊毛裙，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沈镜溟那如同冰雕的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容。
当沈镜溟冰冷的目光扫视过来，与她对上时，零面无表情，却极其缓慢地、极其细微地……模仿着沈镜溟嘴角向上牵动的动作，牵起一个不到一秒的、同样缺乏感情的“假笑”弧度，然后迅速恢复面无表情，低头啜饮可可。
精准，无声，讽刺力MAX。
沈镜溟眼角猛地一跳，营业假笑瞬间僵硬了一拍。
希尔薇娅立刻捕捉到上司的眼神变化，顺着目光瞥见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表情管理纹丝不动，维持着冷面保镖的姿态，只是眼神警告性地在零脸上停留了一秒。
零感受到目光，抬眼看了看希尔薇娅，又看了看台上僵硬的沈镜溟，冰蓝眼眸里那份“看戏”的意味更浓了。
就在沈镜溟努力无视零的“嘲讽”，签完又一名粉丝递来的海报时，人群后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让一让！借过借过！”
一个火红的身影灵巧得像条滑溜的泥鳅，穿过人群的缝隙，无视了旁边保镖伸手阻拦的动作，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三两步就蹦蹦跳跳地窜到了最前排，直接双手一撑，敏捷地翻上了半米高的签售桌！
正是诺诺！
她一手从嘴里抽出棒棒糖，毫不客气地“啪”一声将另一只手上捏着的、她自己画的Q版沈镜溟斩参孙的幼稚涂鸦拍在沈镜溟面前，咧嘴一笑，小虎牙闪闪发光：
“嘿！镜溟！十张！签这儿！一张都不能少哦！要To签！写‘给小魔女诺诺，宇宙无敌第一美少女’！”
她甚至得寸进尺地把脸凑近，几乎要贴上沈镜溟的营业假笑，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作势要去碰她的脸：“哎呦喂！笑一个嘛！来嘛！别那么严肃嘛！我……”
“砰！”
一个戴着黑色半指战术手套的手，裹挟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按在了诺诺的后脖颈上，带着巧劲往下一压！
是希尔薇娅！
她动作快如闪电，力道精准无比。
诺诺嚣张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后面的话直接被按回了喉咙里。
她被迫弯下了腰，上半身直接“咚”地一声轻响，额头贴在了自己那张涂鸦上。
诺诺：“……”她侧着脸瞪向希尔薇娅。
希尔薇娅面沉似水，灰色短发下的眼眸里毫无波澜，如同在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她只是用平静到冷酷的声音宣布：“陈墨瞳同学，严重干扰会场秩序，强制冷静时间——30秒。请维持这个姿势，等待签名。”她甚至用另一只手开始倒计时，精确得像在执行爆破任务。
诺诺的脸被压在桌子上，嘴瘪了瘪，眼神由嚣张变成了愤懑和不甘，嘴里无声地咕哝着。
台下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强烈的哄笑和口哨声。
小魔女踢到铁板了！
沈镜溟看着诺诺那张被摁在涂鸦上的愤懑侧脸，再看看旁边纹丝不动开始倒计时的希尔薇娅……她那原本僵硬的营业假笑，非常罕见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不是笑容，更像是被这幅荒诞画面戳中了某些肌肉记忆。
希尔薇娅眼角余光瞥见沈镜溟那微小的变化，冰冷的嘴角也似乎放松了零点一度，但转瞬即逝。
诺诺终于被放开，气鼓鼓地拿着十张有着标准“沈镜溟”签名的涂鸦走了，连To签都没敢再要。
诺诺这出闹剧后，沈镜溟感觉自己维持那个营业假笑的面部肌肉已经快要痉挛了。
这时，一个穿着素雅和服的身影出现在队伍中。酒德亚纪捧着一个精致的漆盒，神态温婉而拘谨。
她走到签售桌前，没有递海报，而是深深鞠了一躬，声音轻柔却带着真挚的颤抖：“沈镜溟专员，非常抱歉打扰您。虽然这样的场合可能不合适……但我一直想当面向您致谢。感谢您在青铜城的救助。如果没有您和校长……我和叶胜可能……”
她抬起头，眼圈有些泛红，将手中的漆盒双手奉上，
“一点点心意，不成敬意，请务必收下。”
这份真挚的感激之情，像一股暖流冲破了台上那层刻意维持的冰冷外壳。
沈镜溟看着酒德亚纪真诚的面庞，看着她身后不远处等候的、同样目光充满感激的叶胜——她当然记得引水管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这一刻，她那僵硬刻板的营业假笑，第一次真正地、自然地融化开一丝痕迹。
她甚至没有看那个漆盒，只是对着酒德亚纪，非常自然地、带着一丝她自己也未察觉的调侃和祝福意味，轻声说道：
“举手之劳。亚纪学姐，不必客气。能和在意的人平安相守，就是最大的回报了。”
她停顿了一下，熔金的眼眸在酒德亚纪和后面走过来的叶胜脸上扫过，那丝自然流露的促狭如同冰晶消融的水痕，“祝你和叶胜学长……嗯，喜结良缘？”
“噗——”
“哇！”
“哦嚯嚯嚯！”
台下一片善意又带着点起哄的哄笑和掌声。酒德亚纪的脸瞬间红透，叶胜也尴尬地挠着头，但两人眼中满是甜蜜和惊喜。
这份温馨的狗粮撒得猝不及防，连台下的零都微微歪了歪头，冰蓝眼眸里闪过一丝对“人类情感互动”的兴趣而非嘲弄，但很快又恢复了看戏状态。
希尔薇娅看着沈镜溟嘴角那抹真实的弧度，再看看酒德亚纪与叶胜的互动，眼神里锐利防备的神色也缓和了些许，一丝极淡的笑意短暂地在眼底掠过。
酒德亚纪和叶胜带着幸福的羞窘离开后，签售进入了“常规模式”。
时间一点点流逝，签名会终于接近尾声。
芬格尔在台上激动地收场：“……归墟之夜，璀璨星辉！感谢我们的女神！芬爷后援会签名代购持续进行中！量大从优！……”他正唾沫横飞地打广告。
沈镜溟签下最后一张海报，感觉精疲力竭。
她刚微微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芬格尔为了调动气氛，忽然振臂高呼：
“今天还有一个终极彩蛋！有谁想知道沈镜溟女神独家小秘密的！比如她最喜欢吃什么？！独家哦！只此一份！价高者得！起拍价——”
“轰！”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整个舞台！
那绝非空调冷气，而是如同西伯利亚寒流爆发、掺杂着古老龙类威慑的低压！瞬间冻结了芬格尔后面所有的话！
他脸上的兴奋僵住了，脸色在灯光下煞白如纸。喧闹的礼堂瞬间落针可闻，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沈镜溟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营业假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双熔金的眼眸此刻纯粹得像两柄刚出鞘的凶刃，冷冷地钉在芬格尔脸上。
强烈的“濒死警告”信号让芬格尔腿肚子直哆嗦，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希尔薇娅几乎是同步动作，一步跨到沈镜溟身边。
她的气场不再掩饰，如同沈镜溟怒气的具现化，冰冷刺骨，锁定了芬格尔。她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眼神锐利得能刮骨。
就在芬格尔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实质般的杀意冻裂时，沈镜溟清冽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芬格尔·冯·弗林斯。”
芬格尔一个激灵：“在……在！我的女神……啊不，学姐您吩咐！”
“情报费。”
“啊？”
“路明非排队的费用。按你跟他五五分的比例，我的那份。现在。立刻。”
沈镜溟的声音冰冷无情，如同催债的死神。
芬格尔的脸瞬间垮了下去，比哭还难看。他手忙脚乱地掏钱包，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木偶。
台下观众憋着笑，看着他哆哆嗦嗦地数钱，刚才那生死威压带来的恐惧感，此刻全变成了对这种无耻贱格行为遭报应的滑稽观感。
芬格尔终于凑了一小叠美金，颤巍巍递过去。希尔薇娅代沈镜溟接过，指尖拂过钞票时，发出清晰的“唰”一声，那眼神像是要拿这钱给芬格尔刻墓志铭。
沈镜溟这才收回目光，最后扫了一眼台下角落里的零，再瞥了一眼钱。
她没再多说一个字，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风衣下摆在强风中划出决然的弧线，带着一身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以及芬格尔掏空钱包的心碎声。
希尔薇娅紧随其后，脚步无声，但在退入后台前，她回头，对着芬格尔被“龙威”震慑后尚未完全恢复的双腿膝盖窝，快如闪电般曲指轻轻一弹！
“噗通！”
一声闷响伴随着芬格尔“哎呦我靠！”的惨呼，他双膝一软，极其狼狈地跪倒在了台中央，手里举着刚刚偷偷掏出来想补拍的相机。
台上的麦克风还开着他自己的麦：“哎呦我靠！——哔！！！”
巨大的消音电流声响彻全场，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继而是更加响彻云霄、几乎要把屋顶掀翻的哄堂大笑！
巨大的哄笑声中，零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最后一口热可可，看着跪在聚光灯下、被自己口水噎到猛咳的“新闻部长”，唇边终于浮现出一丝真切满意的、几不可见的笑意，像只成功戳破鱼缸的猫。
她放下空杯，起身，悄然消失在依旧爆笑的人群中。
这场名为“归墟之夜”的粉丝见面会，在绝对的张力和极致的滑稽中，完美地落下了帷幕。
希尔薇娅看着前方沈镜溟依旧紧绷但步伐明显加快、只想立刻逃回小楼的背影，眸子里闪过一抹独属于她的、带着宠溺和恶作剧得逞般的神采，快步跟了上去。
喧嚣，终于被关在了礼堂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