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轻飘飘的那句
“希尔薇娅不在,没人陪你。你一个人站在角落,芬格尔会更兴奋。”
如同最精准的毒刺,戳破了沈镜溟试图维持的最后一丝高傲的冷漠。
看着那金毛小混球消失在廊道尽头,沈镜溟几乎要把承影剑的鲨鱼皮鞘攥出指印来。
这小屁孩!路鸣泽那个小恶魔的好员工!还在记上次青铜城和让她老板吃瘪的仇!
安珀馆的喧嚣、凯撒的审视、芬格尔的镜头……还有那份该死的、束缚着她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约定……一股强烈的被围猎感让沈镜溟烦不胜烦。
她刚想转身回器械室,用更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宣泄这股邪火——
“哒,哒。”
清晰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异常耳熟。
沈镜溟猛地回身。
零去而复返,依旧面无表情,像台设定好返回程序的小机器人。
她就停在几步开外的廊灯下,微仰着头,冰蓝色的瞳孔直勾勾地望着沈镜溟,仿佛刚刚丢下那颗“舞伴炸弹”的不是她。
“又怎么了?”沈镜溟的声音冷得能冻住空气里的尘埃。
她本能地提高警惕,这小屁孩又憋着什么坏水?
“礼服。”零吐出一个词,清晰,简单,毫无波澜。
“礼服?”沈镜溟皱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去安珀馆那种地方,随便穿身常服就够了…或者说,她潜意识里根本没把这次赴约当“正经事”,只想找个角落当壁花。
“参加宴会,需要礼服。”零补充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读说明书,
“我没有合适的。”她说完,还配合地低头,似乎想看看自己身上这套再普通不过的灰色训练服。
沈镜溟:“……”
一股荒谬感直冲天灵盖。
先是要强行充当她的“舞伴”当挡箭牌方便做事,现在又管她要礼服?这小屁孩真把她当保姆了?
“自己买去。”沈镜溟斩钉截铁,语气是绝对的不容商量。
她转身就要走,懒得多浪费一秒在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上。芝加哥商业区多得是成衣店。
“我没有钱。”
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依旧毫无起伏,却像小钩子一样拖住了沈镜溟的脚步。
沈镜溟猛地停住,难以置信地回头瞪着零。
没钱?老板的路鸣泽坐拥何等财富?这小屁孩兜里的零花钱估计都能砸死芬格尔欠的高利贷!骗鬼呢?
零坦然回视,那双冰蓝的眸子里写满了“我说真的”,甚至补充了一句:“老板报销流程很麻烦。”
沈镜溟太阳穴突突直跳。麻烦?她沈镜溟人生字典里最烦的就是“麻烦”两个字!而这麻烦精现在正一本正经地给她添堵。
“去找苏恩曦!”
沈镜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脑子里已经浮现出那个戴着大大眼镜、嘴里塞满薯片、永远趴在电脑前算钱的女孩形象。
“她不是你老板的财务总管?给她发信息!让她立刻给你买!邮费到付!”
这理由够充分了吧?苏恩曦干的不就是这种活?
“苏恩曦很忙。”
零立刻接口,语速流畅,似乎早等着这句话,
“她正在处理老板在东京的金融对冲头寸,还有监管冰岛一个锆石精炼厂的现金流。”
零歪了歪头,像是在回忆薯片妞的原话,“哦,她还说至少要三十六个小时才有空看非紧急消息。。”
沈镜溟:“……”
苏恩曦忙是真忙,路鸣泽旗下的产业庞大复杂,每一秒都是天文数字的流动。但……这显然是托词!
这小屁孩摆明了是吃准她沈镜溟,非要拖她下水不可!
空荡荡的二楼回廊,只剩下两个人——一个面沉如水、周身散发着“我很不爽”低气压的高挑冰山,一个娇小安静、却像块顽石般杵在冰山下纹丝不动的三无少女。
沉默。
极其尴尬的沉默。
只有窗外枫叶摩挲的沙沙声,以及某种无形的、名为“谁先眨眼谁就输”的角力在无声地交锋。
沈镜溟熔金的眼眸如同两柄淬火的短匕,试图将零脸上那层清冷平静的伪装戳破。
然而,零冰蓝色的眼睛像两潭真正的寒泉,平静无波,深不见底,倒映着沈镜溟隐含怒气的身影,却看不到丝毫退缩或波动。
那眼神甚至还带上了一点点“你打算僵持多久”的纯然疑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沈镜溟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后槽牙在磨合。
带路明非去砍次代种都没现在这么憋屈!
终于,像是极寒冰原上骤然刮过一阵狂风。
沈镜溟猛地深吸一口气,肩膀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垮塌下极其微小的一寸弧度,那份锐利的“绝对拒绝”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咻地一下泄了。
“……啧!”又是一声极其不耐烦、混合着烦躁与最终妥协的咂舌。
她猛地转身,长发甩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步伐带着一种“认命了爱咋咋地”的暴躁,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跟上!只此一次!”
零站在原地,看着沈镜溟那近乎落荒而逃却又透着无奈妥协的背影,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飞速掠过,快得如同幻觉。
她迈着无声的脚步,像只精准跟随主人的小猫咪,稳稳当当地跟在了后面。
芝加哥繁华商业区的一条侧街,一片人迹较为罕至的幽静区域,矗立着几座低调却典雅的独栋建筑。
这里汇聚着为精英人士服务的顶级定制服务,应有尽有。
沈镜溟带着一股“上坟”般的气场,推开了其中一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藤蔓花纹的橡木门。
门内仿佛穿越了时空。
暖黄色的水晶吊灯倾泻下柔和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高级羊毛织物和轻微樟脑防蛀剂的混合气息。
复古天鹅绒沙发安静地置于角落,陈列架上展示着如艺术品般精美的布料样本。
一位穿着深灰色马甲、戴着金丝单边眼镜、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裁缝迎了上来。
“沈大小姐,下午好。”老裁缝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显然认识这位沈家的继承人。
“今天是……”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越过沈镜溟,落在她身后娇小安静的零身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专业审视,
“是为这位小……年轻女士?”他显然在斟酌合适的称呼。
“给她选一套能参加晚宴的。”
沈镜溟言简意赅,仿佛在做任务简报,一指零,
“越快越好,合身就行。”
“当然,沈小姐。”
老裁缝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转向零,
“这位年轻的小姐,请随我来测量一下尺寸。”
零顺从地跟着老裁缝走向一个被落地镜环绕的圆形矮台。
沈镜溟则像得到了解脱一般,立刻把自己扔进一张天鹅绒沙发里,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
“年轻的小姐,您的身形比例非常精致,骨架纤细但匀称,特别适合高腰线的设计……”“这件淡香槟色的纱裙怎么样?泡泡袖可以增添几分少女的俏皮,露肩设计能展现漂亮的锁骨……”“或者这件宝蓝色的小礼裙?蕾丝勾勒的腰线一定非常适合您……”
老裁缝温和的询问伴随着衣料的悉索声,仿佛有规律地钻进沈镜溟的耳朵。
她忍无可忍地睁开眼,正好看到零站在镜子前,穿着一件刚套上的、设计有点幼稚的粉色蓬蓬裙样品。
镜子里,零冰蓝色的眼睛空洞地回视着她,配上那条裙子,画面突兀得诡异。
零看到沈镜溟睁眼,忽然开口:“希尔薇娅会喜欢这种粉色吗?”语气是一贯的平淡。
沈镜溟:“……?”
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额头青筋似乎要暴起。这小屁孩没完了是吧?时时刻刻不忘提希尔薇娅?!
“希尔薇娅只喜欢把你打包丢出去的颜色。”
沈镜溟没好气地怼了回去,对老裁缝道,
“给她换成熟的款式!别像个洋娃娃!”
老裁缝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微微躬身:“明白了,沈大小姐。”
最终选定的一条定制款黑色小礼裙。
款式极其简洁流畅,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
利落的吊带设计,高腰线剪裁,微微拖地的鱼尾裙摆,后背设计极其简约,但需要借助他人帮忙的,是一条细细的、从后颈蝴蝶骨一路延伸到腰窝的隐蔽式拉链。
零看着镜中的自己。
纯黑的色泽与她白皙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冰蓝色的眼眸在黑色背景里显得更冷也更醒目。
那高腰线完美地拉长了比例,简约的剪裁意外地衬托出她那份超越年龄的清冷和神秘感。
虽然身形依旧单薄得像未长开的青竹,但那份奇特的、介乎于女孩与少女之间的清冽气质被这身黑色勾勒出来,竟意外地贴合她的本质。
“这件需要调整裙长。”老裁缝对着镜子比划,“会为您改成及膝的款式,行动更方便,也更显轻盈。”
“很好看。”零对着镜子里的沈镜溟说了一句,冰蓝的眼瞳直视着沈镜溟熔金的眼眸。
沈镜溟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闻言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一副“速战速决,少废话”的表情。
零没有去更衣室,就原地在镜前转过身,背对沈镜溟,将一头柔软的白金发丝随手拢到一侧肩前,露出那线条优美、皮肤细腻无瑕的整个后背,还有那条从上方隐没在布料中的细长拉链。
“帮我拉上。”零的声音响起,依然是陈述句,没有任何请求的意味。
沈镜溟一僵。
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
帮她拉上?真当她是贴身女仆了?这小屁孩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沈镜溟的眉毛拧成了结,眼神锋利得像要把零的后背盯出两个洞。
她坐着没动,用全身抗拒着这个要求。
零保持着那个背对她、等待她动作的姿势,仿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催促,但那无声的压力透过她静止的背影清晰地传递过来。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老裁缝已经识趣地退到远处的布料架旁,假装认真整理。
冰蓝的眼眸深处,一丝微弱的、近乎恶作剧的光芒闪了一下。
零微微侧过头,露出一小点精致的下巴轮廓,声音里带着点故意拖长的调子:
“镜溟学姐,只是拉个拉链而已……希尔薇娅姐姐……不会生气吧?”
轰!
沈镜溟感觉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这小混蛋!绝对是故意的!三句话不离希尔薇娅!
积压了一路的憋闷、烦躁、被算计的屈辱感,在这句精准踩雷的“希尔薇娅姐姐不会生气吧”的挑逗下,彻底冲垮了沈镜溟的忍耐极限。
沈镜溟“唰”地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几步就跨到了零身后,身高的优势让她此刻极具压迫感。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伸出手,没有去碰那条纤细的拉链头,而是带着一种无处宣泄的愤懑和不耐烦,以极其精准又极其克制的力道,不轻不重地拍在了零穿着贴身小礼裙、微微凸起的、尚未完全发育开的幼嫩臀部上!
“啪!”
一声清脆又略显闷响的轻拍声,在安静的裁缝店里格外突兀。
这一掌,与其说是拍,不如说是一种带着强烈警告和“老实点”意味的镇压。
力道不大,绝不至于疼,但侮辱性和提醒性极强。
零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一瞬,像只受惊的小猫,显然完全没预料到沈镜溟会来这手。
冰蓝色的瞳孔在镜子里瞬间微微睁大了一点点,掠过一丝极其罕有的惊讶和错愕。
沈镜溟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薄薄布料下微妙的弹性触感。她自己也怔了零点零一秒,似乎也对自己这完全脱离身份的幼稚举动感到一瞬的荒诞。
但看到零那终于有点波动的表情,那股憋屈的气反而稍微顺了一点。
她再不理会被她这突兀动作打得有点懵的零,伸手捏住那条细细的金属拉链头,动作极其迅速又毫不温柔地唰啦一声,利索地从下往上帮她把拉链拉到了顶。
“好了!”
沈镜溟丢下两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转身就走回沙发,把自己重重地摔进去。
再次闭上眼睛,抱着手臂,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尤其是我身后那个小混蛋”的低压冷气。
零呆站在镜子前,后背因为拉链拉紧而完全贴合。
她罕见地没有立刻转身,也没有看镜子。她只是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穿着昂贵定制小黑裙的样子。
冰蓝色的眼眸眨了两下,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过了几秒,她的嘴角,极其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了一个极其微小、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弧度。
不是平日那种看戏的嘲弄,也不是完成任务时的满意。
更像是一种……终于成功点燃了引信、看着冰山炸开了那么一丝丝缝隙之后,一种近乎孩童般纯粹又带着点小小得意的、极其隐秘的开心。
镜子里,穿着黑色小礼裙的女孩,像一朵悄然绽放在寒夜里的、带着剧毒刺芒的冰棱花。
而身后的沙发上,那位闭目养神却浑身寒气四溢的“监护人”,正是这朵冰花此刻无声绽放的、不可或缺的背景板。
安珀馆的夜,注定不会平静。
零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刚刚被拍过的地方,那个微弱的弧度慢慢敛去,冰封再次覆盖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