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珀馆的灯火璀璨依旧,但落在沈镜溟眼中,只像是淬了毒的华丽牢笼。
她裹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银色丝绒礼服,宛如一柄收于华美刀鞘下的孤傲利刃,甫一踏入宴会厅,便激起一片刻意压低的惊叹与灼灼视线。
而紧跟在她身侧的零,则像是一抹意外飘入人间的冰晶幻影。
那身沈镜溟“被迫”赞助的定制黑色小礼裙完美地贴合她纤瘦的身形,勾勒出与年龄不符的清冷神秘。
白金发丝一丝不苟,冰蓝眼眸如同雪山之巅的湖泊,冷漠地扫视着喧嚣的人群,对投射来的惊艳目光视若无睹。
芬格尔这个嗅觉比猎犬还灵敏的“新闻部长”,不出意外地第一个冲了上来。
他不知从哪里搞了件簇新但明显不合身的、金灿灿亮片西装,脖子上的相机增加到四台,咔嚓声此起彼伏。
“哇哦!看看这是谁?!卡塞尔双姝!黑暗与冰雪的绝代双娇!”
他夸张地挥舞着胳膊,试图引导镜头寻找最佳角度,唾沫星子几乎飞到沈镜溟的裙摆上,
“观众朋友们!安珀馆现场特讯!归墟之夜后首次同框!亲密无间!女王大人!给个签名?不,给个独家专访?我们谈谈心路历程?谈谈姐妹情深?谈谈……”
沈镜溟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更遑论给他一个眼神。
她径直绕开这座聒噪的人形障碍物,锐利的熔金眼瞳精准地锁定了大厅最边缘一根巨大廊柱后的暗影地带。
那里有张孤零零的高背椅,远离舞池中心,灯光稀疏,完美契合她此刻“壁花雕塑”的定位。
零如同设定好程序的附属程序,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同样面无表情地在沈镜溟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两人一黑一灰,冷冽的气质如出一辙,像两块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绝美冰山,与周遭的香鬓俪影格格不入。
沈镜溟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水晶杯柄。
看着身边这个身姿笔挺、眼神放空实则可能正在脑内规划待会儿如何“消失”的“小孩”,一股浓重的、堪比带着幼崽冲锋陷阵的疲惫感油然而生。
带路明非出任务都没这么心累!
这哪里是舞伴,分明是路鸣泽那个小魔鬼安插在安珀馆、还自带提醒功能的定时炸弹。
恺撒·加图索终于登场。
他如同行走的聚光灯,金发耀眼,嗓音经过特殊音响处理后更是富有磁性,轻易压过了背景乐。
一番关于“荣光”、“友谊”、“未来属于年轻人”的标准致辞后,他优雅地举杯:“那么,朋友们,尽享此刻,舞会——开始!”
悠扬舒缓的华尔兹乐声流水般淌开。
原本在寒暄的男男女女纷纷步入舞池,旋转的裙摆和笔挺的礼服交织成流动的风景。
零却在这时精准地动了。
她微微侧过身,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直直看向沈镜溟,里面没有任何询问,只有某种不容置喙的“流程提醒”,清晰得如同指令。
沈镜溟心头一梗,熔金眼瞳瞬间结满寒霜。
她知道,该来的“戏”来了。
这小混蛋是想先在众目睽睽下绑定她,把“亲密”坐实,为后续的“合理消失”做铺垫。
她不情不愿、甚至可以说是被一股无形的契约力量推着站了起来。
当她将手搭上零同样冰凉纤细的手时,感觉自己像签下了一份丧权辱国的条约。
两人滑入舞池。
两个同样气场强大、同样面无表情、同样不情愿跳舞的身影瞬间成了奇异的焦点。
她们的舞步标准、精准,是多年战斗本能刻入骨血的空间感知和节奏掌控,毫无差错却也毫无热情。
沈镜溟如同在指挥一次协同战术动作,零则像个完美接收指令的兵器。
人群窃窃私语。“嘶……她们……气氛好怪?”“像不像在进行某种无声的对抗?”“但……诡异的好和谐?像两支最冷的剑在并舞……”
就在这时,芬格尔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竟然胆大包天地端着红酒,“不经意”地“滑倒”到了她们侧后方几米处,假装手忙脚乱地护住相机,口中怪叫:
“啊呀!小心地滑!女王大人!女神!看我!给个正脸!对!就是这个女王俯视凡尘的冷酷表情!保持住!我要捕捉这历史性的一幕!卡塞尔冰花双璧!这主题一定能卖爆!下一期封面稳了!标题就叫‘死亡华尔兹’!绝了!”
这一番作死成功地在沈镜溟已然绷紧如琴弦的神经上狠狠锯了一下。
她眼底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棱。
零在此时却猛地加了一记小动作——在她引领着旋转时,她纤细的指尖极其隐秘、但力道十足地在沈镜溟的腰后敏感处掐了一下!
“嘶……”沈镜溟倒吸一口凉气,牙根瞬间咬紧。这绝对不是意外!
这小混蛋绝对在报复!报复她前几天的“轻拍”,报复她此刻的不配合,甚至在警告她别想甩开她!
就在这时,沈镜溟熔金的眼瞳精准地捕捉到了人群边缘——那个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租赁西装、正努力把自己缩进盆栽后面、一脸“我是谁我在哪谁来救救我”表情的路明非。
她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祸水东引!
趁着音乐即将滑向一个小节转换的空隙,沈镜溟猛地用力,几乎是用推搡的力道,将零顺着旋转的离心力,往路明非的方向轻轻一送!
同时,她的身体借着一个完美的后撤步,瞬间拉开了与零的距离,语气冰冷得能冻结空气中的浮尘,压低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命令:
“找你‘老板’去!别缠着我!”
零猝不及防,踉跄半步,却在音乐节奏点上稳稳停下,正好停在目瞪口呆的路明非面前。
那双冰蓝的眼眸扫过路明非傻掉的脸,又回望了一眼如释重负般快速抽身隐入廊柱阴影的沈镜溟,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了然。
她没有愤怒,没有惊讶,甚至连一点委屈都没有,仿佛对沈镜溟这种“甩锅”行为早有预料。
在路明非惊恐得如同被史前巨兽盯上、发出不成调的单音节时,零已经面无表情地朝他伸出了手。
那双在舞池灯光下愈发显得剔透无情的冰蓝眼眸,平静地看着他,微微歪了歪头,像某种设定好的程序在等待目标动作。
路明非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大脑一片空白,看着眼前如冰雪精灵般的女孩伸出的手,想起自己蹩脚的舞步,简直想原地爆炸。
但零的注视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拒绝的力量,他最终抖着手,如同被献祭的羔羊,颤巍巍地、笨拙地握住了零冰凉的手。
当零以和她面对沈镜溟时同样精准的步法,带着完全无法主导自己身体的路明非滑入舞池时,那画面瞬间从“诡异双姝”切换成了“冰面女王与被操纵的玩具熊”,滑稽中带着点说不出的微妙和谐。周围的窃笑声和看戏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
沈镜溟此刻已成功退回到廊柱后那片狭窄的暗影里。
她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大理石柱,刚才与零起舞时强行维持的肢体接触感尚未完全消散,尤其是后腰那被掐了一下的位置还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的憋屈。
“呼……”一声极轻、极深的叹息从她紧抿的唇边逸出,混合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暂时脱离麻烦旋涡的庆幸。
终于,清静了。哪怕只是暂时的。
她迅速调整姿态,再次将自己伪装成一尊融入背景的冷峻雕塑。
为了增加这“我什么也不想参与只想静静”的说服力,也为了掩饰此刻复杂的心绪,她顺手从经过的侍者托盘里抄过一杯不知什么年份的红酒,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其实口感相当糟糕。
但她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这里面隐藏的机会。
沈镜溟垂下眼帘,熔金的眸光在阴影中微闪。
很好……一个完美的借口,一个可以合理“失态”、降低存在感、乃至为后续可能的“看不见”做铺垫的借口。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沈镜溟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借酒消愁愁更愁”的厌世大小姐。她几乎不与人交谈,只是安静地靠立在廊柱旁。
每当侍者端着酒杯走过,她必定伸手取一杯。香槟、红酒、果汁……一杯接一杯。
她很少真的灌下去,总是优雅地抿一小口,更多的酒液则在杯沿留下暧昧的痕迹,或者被“不经意”地洒落一点在礼服不易察觉的角落,制造出“她确实喝了不少”的视觉和心理暗示。
她微眯着眼,下颌线条放松,眼神刻意放空,仿佛焦点永远落在远处无人关注的角落,营造出一种微醺后的迷离感。
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和周身挥之不去的冰封气场,让人不太敢真的靠近搭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