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的水温已变得滚烫,皮肤接触到的不是水流,而是煎熬。
消毒水的气味被蒸发,浓重的灼热水汽弥漫开来,视线在数尺之外就彻底模糊,只剩下翻涌滚沸的白雾。
“妈呀!要熟了!”
芬格尔的惨叫在浓雾中扭曲变形,他摸索着泳池边缘的瓷砖,像只受惊的青蛙,拼命蹬水朝远离入水口的一侧蹿去,
“往深水区!深水区底下可能凉快点!”
老唐紧随其后,他的反应比芬格尔更剧烈,近乎疯狂地划水,灰白色的瞳孔里只剩下对沸水的原始恐惧:
“烫!烫死我了!这鬼地方没法待!”
他们两人在迷蒙的蒸汽中跌跌撞撞,只想离那恐怖热源越远越好。
路明非也想跟上,但剧烈的心悸攫住了他。
芬格尔和老唐扑腾出的水浪将他推向泳池角落,他呛了一大口几乎滚开的水,灼痛感从喉咙一直烧到肺里,眼前发黑,四肢的力量在高温下飞速流失。
就在他被白雾和窒息感吞没的瞬间——
一只手,毫无预兆地从他身侧的水面下无声地升起,轻轻搭在了湿滑的池壁上。
路明非的呼吸瞬间停滞,眼球因惊恐而暴突。他僵硬地、一点点地转动脖子。
一个年幼的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身体完全浸在滚烫的水中,却似乎毫无所觉。
他微微低着头,湿漉漉的暗黑色发丝贴在同样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额头上,发梢甚至呈现出一种燃烧殆尽的灰败感。皮肤是冷玉般的白,像刚从冰窖里捞出,与周围蒸腾的灼热形成诡异到极点的反差。
男孩缓缓抬起头。
一张脸撞入路明非的视野。
冰雕玉琢般的精致,却覆盖着一层死气沉沉的寒霜。
嘴唇是极淡的粉色,薄得像淬过火的刀刃。睫毛长而湿。那双眼睛——那瞳孔的颜色深邃如沉寂万年的熔岩之核,暗金中沉淀着陈旧的、近乎凝固的血色暗红。
然而,在这份奇异与冰冷之下,却翻滚着一种巨大到令人心碎的茫然与……失落?
路明非的喉咙被无形的力量扼紧。一股莫名的绞痛狠狠攥住他的心脏!
那感觉如此熟悉,仿佛来自上辈子遗忘的噩梦;又如此陌生,陌生得让他血液逆流。巨大的、毫无来由的悲伤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甚至暂时压过了濒死的灼热恐惧。
男孩看着他,清澈又冰冷得不似人类的声音穿透水波的微响:
“你不是我的哥哥…”
那语调毫无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平静得可怕,却每一个字都裹着深入骨髓的孤寂。
“我哥哥在哪里?”
男孩的声音低了,带着孩童找寻失散至亲的茫然和无助,在这炼狱般的泳池里,比任何咆哮更能冻结灵魂。
他甚至没有等待路明非发出一个音节。
那双蕴含着古老熔岩与毁灭之力的眼睛,只是穿透了浓雾与建筑,再次投向剧烈震颤的英灵殿方向——那个正在用焚世之力疯狂冲击、同样在寻找“哥哥”的声音源头。
时间仿佛因男孩的困惑而凝固了一瞬。那股庞大到令空间扭曲的力量核心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一个力量暂停休止的、极其危险的窗口。
这刹那的沉寂比爆发更可怕,因为它预示着更狂暴的能量正在被强行压抑,即将爆发出更可怕的反噬。
然后,在路明非恐惧到近乎窒息的注视下,男孩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向下一沉。
没有水花溅起,没有波纹扩散。
他就像一滴墨汁被沸腾的热水彻底蒸腾、挥发。
灼热到扭曲空气的高温骤然从路明非身边退去,连同那冻彻心扉的悲伤气息也消失无踪。
那苍白纤细的身影彻底融入幽暗滚烫的池水,仿佛从未存在过。
泳池瞬间恢复了令人绝望的灼热和混沌的蒸汽,只剩下英灵殿方向传来的、更加狂暴、如同末日坍塌般的能量轰鸣,以及浓雾遮蔽下不远处芬格尔和老唐因灼烫而断续的咒骂声。
路明非大口喘息,心脏疯狂地锤击着胸膛。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分不清是水还是汗还是泪,却抹不去心中那巨大的空洞和被遗弃般的哀伤余韵。
那张脸,那份撕裂心肺的熟悉与陌生,像一道烧红的烙印,狠狠刻在了他灵魂最深处。
滚烫的水包裹着他,提醒他尚未脱离险境。
他手脚并用地扑腾,试图向芬格尔和老唐声音的方向挣扎靠近。
与此同时,钟楼顶层
厚重木门被暴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诺诺几乎是拖着沈镜溟闯了进来。
沈镜溟银白的发丝完全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昂贵的礼服早已被汗水和泥泞弄得肮脏不堪,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的布偶。
她熔金的眼瞳深处是极度透支后的虚火,以及几乎压不住的、针对某个小屁孩的滔天怒火。
诺诺也喘得像破风箱,红色的头发凌乱地粘在额头和脖颈,扶着沈镜溟的手臂因为脱力而微微发抖。
“校长!”诺诺的声音带着后怕的嘶哑。
曼斯坦因立刻上前,想接手搀扶,但沈镜溟只是像绷紧的弦终于断掉,在看到沙发旁那个挺拔身影的瞬间,眼神中强撑的意志彻底消散。
她猛地挣开诺诺和曼斯坦因的手,踉跄几步,整个人如同虚脱般重重地、毫无形象地扑倒在那张铺着丝绒的沙发上。
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承受的沉重,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动弹。
诺诺也腿一软,靠在门框上,大口喘气,汗水顺着下颌滴落,看着沈镜溟的模样,脸上惯常的狡黠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深深的忧虑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昂热转过身,熔金的眼瞳深沉如渊。
他手中的骨瓷茶杯早已放下,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沈镜溟剧烈颤抖的后背上,随即扫向门口的诺诺,那眼神如同在黑暗中精准锁定猎物的鹰隼:“路明非呢?”
诺诺喘息着摇头,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后怕:“不知道……跑了……”
她的眼神望向窗外那片被能量爆发映红的天际,那里正是英灵殿与游泳馆的方向,
“我们出来时,那边能量爆发了一次……情况很混乱……”
昂热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熔金的眼底深处,那如同精密齿轮运转的计算和某种了然交织着,仿佛印证了某种预料。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只是果断地转过身,走向门口。
“镜溟留下,诺诺你和曼斯教授一起帮她逼出被下的麻醉剂。”
他经过诺诺身边时,语速快而清晰,不容置疑,“启动最高戒严预案。所有防御术式激活到临界态。”
他的身影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门外那条通往下层的旋转楼梯。
月光和警报的微光勾勒着他挺直的脊背。
钟楼顶层,只剩下沈镜溟沉重的喘息,诺诺劫后余生般靠着门框的喘息,曼斯坦因启动医疗设备的忙碌声,以及窗外远处传来的、那代表毁灭尚未终结的、不祥的能量波动。
泳道的水依旧滚烫,浓雾更重。
轰!!!!!
一声远比之前更近、更狂暴的能量爆发猛地从泳池的另一侧传来!
剧烈的冲击波在水中传导,掀起滔天水浪!整个泳池的巨型玻璃穹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浓烈的红雾骤然从英灵殿通往泳池的入口通道里疯狂涌入,瞬间扩散开来!
“卧槽!!!”芬格尔和老唐再次发出惊恐的惨叫!
英灵殿方向。密集的弗里嘉子弹爆炸声短暂地停止了。
淡蓝色的炼金光膜剧烈波动着,光芒明灭不定。
殿门前的广场边缘,康斯坦丁纤细的身影重新显现,但不再是纯粹的金色火焰人形。
体表的炽白光芒依旧耀眼,却仿佛被一层粘稠浓郁的深红雾气所包裹、渗透、干扰。
浓烈的麻醉气体形成阻碍能量流动的屏障,也严重干扰着他的感知。他身上的火焰剧烈地翻腾、摇曳,如同在血海中挣扎的太阳。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带着暴怒和痛苦的嘶鸣。
透过红雾和翻腾的光焰,他焦躁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前方游泳馆入口的方向——刚才那一瞥而过的、水雾弥漫的空间里,那一闪而逝的…让他感到熟悉又无比困惑的悲伤和孤寂的气息。
“哥……哥?”
“嗷————!!!”
那非人的、因双重情绪冲击而彻底陷入失控的狂怒嘶吼,如同亿万颗星辰在诞生中同时炸裂!
刺目的光焰猛地暴涨!恐怖的焚世之火硬生生在血雾中撕开一道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