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兰红茶特有的醇厚香气与古巴雪茄的淡淡烟雾在昂热宽大的校长办公室内交织盘旋。
落地窗外,芝加哥的午后阳光慵懒地洒在橡木桌面上,却丝毫驱散不了屋内沉凝的气氛。
昂贵骨瓷杯沿印着昂热刚抿过的唇痕,而对面的那杯,则已彻底失温,昭示着主人到来的时间与这场谈话的漫长。
沈镜溟端坐在柔软的扶手椅上,银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白皙而略显疲惫的脖颈。
她熔金的眼眸深处沉淀着远超年龄的凝重,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右侧肋下。
昂热放下茶杯,杯底与木质托盘的轻响打破了维持许久的沉默。
他没有咄咄逼人,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灰色眼眸带着属于长者的深沉审视,穿透雪茄稀薄的烟雾,稳稳落在沈镜溟脸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而非质询:
“镜溟,关于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学院即将面临它苏醒后真正的威胁。你的评估,或者说,你有什么计划吗?”
他的手指在红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节奏沉稳,掩盖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忧虑,
“我需要一个坦诚的……评估。”
沈镜溟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起眼,目光穿透光洁的窗玻璃,仿佛投向某个遥远而危险的所在。窗外阳光明媚,与她内心的阴霾形成强烈反差。
良久,她才轻轻叹息一声,那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在安静的空间里回荡。
“计划?”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疲惫自嘲的弧度,
“校长,您对我的实力,是否太过高估了?”
她的目光终于转回昂热脸上,坦诚得近乎冷酷,
“以我现在的水准,对上一条处于巅峰状态的次代种,也得底牌尽出,险死还生,至于能否功成,还得看几分运气。您让我去屠诺顿??”
她微微摇头,语气斩钉截铁,
“那不是计划,那不过是让我提前去给它的王座预热炉火,充当一枚注定消耗掉的昂贵炮灰。”
昂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显然不完全认同这个过于悲观的论断:
“但学院方面,根据历代卷宗以及从青铜城带回的最新样本和分析报告,一致认为诺顿目前受限于其复生后的脆弱躯壳。那副躯体太过渺小,不足以承载其完整的力量和权柄精华。从行为模式推演,它最可能的动作,必然是离开现有巢穴,寻找龙脉源头重归卵鞘,进行新的结卵过程,以期孕育出能完美承载龙王位格的庞大龙躯。这个过程,理应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准备时间。”
“时间?”沈镜溟的语气陡然变得锐利,熔金的眼瞳深处仿佛有火苗跃动,
“校长,我们真的知道‘时间’对于一条初代种龙王意味着什么吗?教授们的研究很严谨,理论推导也很美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但那是基于我们贫瘠的、自以为是的认知边界!我们对龙王的了解,对他们的权能、他们的手段、他们的生命形态,掌握的根本是冰山一角!甚至可能是海市蜃楼!”
她的指尖捏紧了冰凉的杯壁,汲取着那份清醒的刺骨感:
“尤其是诺顿这种在权与力的顶点都能占据一席之地的古老存在!它需要多久才能完成结卵?十年?二十年?还是……只需数日,甚至数个时辰,就能重归巅峰?”
沈镜溟的胸口微微起伏,不是因为激动,而是某个她无法宣之于口的真相在胸腔中冲撞——吞噬龙侍!融合进化!诺顿根本不需要那么漫长的自然结卵周期!
这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呼啸,却只能化为唇边一丝苦涩的沉默。不能说,现在不是摊牌的时机,也无法解释来源。她必须找到另一条通道。
“我们的认知,”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昂热,将话题引向更深的、更具冲击力的领域,
“就像我们对黑王的认知一样浅薄可笑!您还记得我跟您提过,那次远超常规的……灵视吗?”
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滞了。昂热灰眸深处,那片常年冰封的冷静湖面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尼德霍格……”沈镜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陷入遥远回忆的,“校长,还记得吗?那不是一双黄金瞳!!没有任何一本龙类学典籍,没有任何一个混血种强者的传承记忆,记录过那样的存在形态!”
她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昂热历经百年沧桑的心弦上:
“那是……无数!是难以计数的、如同嵌满地狱穹顶的冰冷星辰般、密密麻麻的黄金瞳!每一颗都是一个独立的、蕴含毁灭本源的意志!它们共同构成了某种超越理解的、无法名状的巨眼!那就是黑王的注视!那才是龙类起源的真实投影!”
昂热那向来优雅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领袖风范瞬间瓦解。
他的身体猛地向后靠进椅背深处,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灰色的眼眸第一次失去了焦点,空洞地穿透了弥漫的雪茄烟雾,投向某个深邃而恐怖的虚空。
他交握的双手指关节因用力过猛而泛出苍白的颜色,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刚硬的线。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壁炉旁复古座钟的钟摆声被无限放大,“嗒……嗒……嗒……”,每一次摆动都沉重地敲打在两人的心上。
雪茄在昂热指间无声熄灭,只余一缕倔强的残烟顽强地升腾。茶盏彻底冰冷。
沈镜溟耐心地等待着。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昂热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她无法直接说出龙王吞噬龙侍的秘密,只能用这源自命运、直指源头恐怖的灵视来撬动混血种认知的坚冰。
终于,一声沉重到仿佛耗尽灵魂的吐息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昂热缓缓抬起眼,目光重新聚焦在沈镜溟身上。
那眼神复杂无比,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震动、迟来的后怕,以及一种前所未有、近乎本能的凝重与警惕。
他老了,纵使时光被龙血凝固,这一刻的冲击依旧让他感到了源自岁月深处的疲惫。
“我明白了……”昂热的声音带着经历巨大冲击后的沙哑,如同粗糙的砂纸磨过,
“你说得对……我们……”他顿了一下,艰难地承认,
“确实太过‘无知’了。我们对祂们的了解,或许比我们引以为傲的认知还要……浅薄万倍。”
他放下雪茄残余的烟蒂,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对诺顿复苏速度和方式的所有理论推演,都建立在脆弱且可能完全错误的逻辑根基之上。风险……远超预估。”
他顿住了,那双灰色的瞳孔锐利起来,属于屠龙者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审慎的恐惧后烧得更加幽深冰冷:“那么镜溟,你有什么想法吗?”
沈镜溟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冷骨瓷杯沿,留下微凉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