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阳光透过橡木门上方的小窗,在零宿舍走廊冰冷的地板上投下一小片菱形光斑,衬得周遭更加寂静幽暗。
沈镜溟站在门前,身影被拉得修长而冷硬。
离开昂热校长办公室后,心头那份关于诺顿计划的沉重并未消散,反而在孤独的走廊中发酵,催生出更强的行动欲。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穿透迷雾、直指核心的答案。而答案的钥匙,毫无疑问,系在那个狡猾又胆怯的小魔鬼身上。
她抬手,叩击。笃。笃。笃。
几乎在最后一声叩击落下的同时,橡木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窄缝。
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双万载冰川般的冰蓝色眼眸。
但这一次,那双眸子里失去了惯有的空茫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惊惧和高度紧绷的警惕。
在看到沈镜溟面容的瞬间,零本就苍白的小脸似乎更白了一分,冰蓝色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扶着门框的手指骨节瞬间捏紧,指节泛出刺目的青白。
空气凝固了。
零僵立在门缝后,像一个被点了穴的冰雪人偶。
没有言语,没有寒暄,只有无声涌动的巨大恐惧。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微微缩了缩,目光快速掠过沈镜溟的脸庞,随即垂落在地板上那片小小的光斑上,仿佛那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沈镜溟甚至能看到她单薄胸口下心脏擂鼓般跳动的微弱轮廓,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如同昨夜刚经历过的颤抖。
沈镜溟看着眼前这副模样,心头先是一凛,随即又掠过一丝近乎无奈的叹息。
昨夜雷霆般的清算和沈镜澜的恐怖余威,显然还在这个寡言的小家伙脑海中肆虐。她熔金的眼瞳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然后归于平静。
她微微叹了口气,声音刻意放得平缓,少了往日的冷硬,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穿透力。
“零。”她的目光锁定那双冰蓝,“不用这么怕我。”她顿了顿,强调道,“之前的事,结束了。”
零的身体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依旧没有抬头。
沈镜溟继续道,声音清冽明晰:
“我来,是找你老板的。”
她直接点明目的,省去不必要的弯绕,
“叫他出来。我需要知道……他下一步的计划。”
零终于有了反应。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飞快地抬了一下,极其短暂地与沈镜溟对视了一瞬,目光里是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迟疑。
老板昨晚才被那位……她不敢再想下去。但沈镜溟的语气里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沉重的、亟待解决的严肃。
似乎是经过了一番极其艰难的心理挣扎,也可能是因为“老板”这个指令源头的力量盖过了个人恐惧。
零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微小到几乎看不见。
她僵硬地转过身,像一个设定好程序但卡顿的机器人,动作迟缓却目标明确地朝房间内那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灰色布艺沙发走去。
沈镜溟没有立刻跟进,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视着零的背影。
那纤细的肩膀依旧绷得死紧,步伐僵硬,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她能感受到零神经质的紧绷和那份如同被大型猛兽盯上的弱小无助。
零在沙发前停下,没有坐,也没有动作,只是垂首站在那里,仿佛在向虚空祈祷或请示。
沈镜溟失去了耐心。
她微微扬眉,双掌抬起,干脆利落地在身前清脆地拍击了一下。
“啪!”
清脆的掌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过分安静的室内荡开回音。
“小魔鬼,”沈镜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直刺空间的每一个角落,“热闹看够了吗?出来说话。”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捅破了某种无形的伪装。
零身侧的空气猛地扭曲了一下,如同平静水面被投入石子荡开涟漪。
紧接着,一个穿着明显有些褶皱、甚至沾着几点可疑褐色油渍的小号黑色礼服的身影,以一种极其狼狈、近乎是从空气中“滚”出来的姿态跌落在零脚边的地板上。
“哎哟喂!”
路鸣泽发出一声做作的痛呼,揉着并没有撞红的额头,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努力想维持一点体面,但仓促间沾上的灰尘和略显凌乱的发胶背头让他看起来格外滑稽。
那双标志性的熔金眼瞳里此刻充满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有尚未完全消退的惊惧,有被强行拖出来面谈的不耐烦,也有对零处境的些微恼怒,以及最深层的、对沈镜溟此时意图的高度警惕和算计。
他拍打着他那件可怜的小礼服,试图拍掉灰尘,嘴里嘟嘟囔囔:
“啧啧,镜溟姐姐,大清早的……哦不,这都快中午了?火气还这么大?找我有何贵干啊?我最近可老实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家里管教小猫……”
他一边说一边瞟向零,眼神里带着点威胁性的暗示。
沈镜溟根本不理会他这些废话。她迈步走进房间,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路鸣泽闪烁不定的瞳孔:
“诺顿。计划。”
简短的命令式语句,不容置疑,
“别跟我兜圈子,路鸣泽。我没有时间听你讲废话。你想做什么,怎么实现,说!”
路鸣泽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僵住了。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小公鸡,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双熔金眼瞳剧烈闪烁着,里面的狡黠和算计飞速运转。
他下意识地又想去看零寻求某种确认或默契,但零只是垂着头,冰蓝的侧脸线条紧绷得像冰雕,仿佛根本接收不到他的信号。
路鸣泽在心中狠狠骂了一句,然后无奈地一摊手,脸上的表情终于收敛了几分油滑,多了一丝属于棋手的冷静——虽然他看起来依旧像个赌气的布娃娃。
“好吧好吧,”他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计划,无非就是……借力打力,坐收渔利。”
他伸出沾着薯片渣的小拇指,煞有介事地在空中比划着:
“第一步,当然是让……‘光鲜亮丽的精英们’先上。”他语气嘲讽地指代着卡塞尔学院的屠龙精英小队,“装备部的破烂,执行部的一腔热血,还有那个……嗯,那个看起来很酷的恺撒·加图索?让他们去跟诺顿和它的龙侍们,好好亲热亲热。狗咬狗,啊呸,是人龙大战,打生打死,消耗那傻大个的力气嘛。龙王又不是铁打的,刚从茧里爬出来就干架,总得喘口气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场与他无关的马戏表演。
零依旧垂着头,但沈镜溟敏锐地捕捉到她肩膀似乎更紧绷了一分。
路鸣泽丝毫不在意沈镜溟越来越冷的眼神,自顾自地往下说:
“等到场面最精彩、最‘刺激人心’的时候,等到精英们躺得七七八八,诺顿也累得快要抬不起他那傻乎乎的爪子的时候……”
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期待,
“就是好戏上演的时刻。”
他顿了顿,笑容变得诡异而狂热:
“该我们亲爱的路明非……我的哥哥盛大登场了!”他声音拔高了一个调,
“我会在那一刻,把七宗罪送到他面前!我会在他耳边循循善诱……不对,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会告诉他,姐姐快死了!师妹快死了!凯撒老大快挂了!你的小伙伴们都要被龙踩成肉饼了!哦对了,还有……还有你这位高高在上的沈镜溟学姐……”
路鸣泽的目光带着诡异的探究意味扫过沈镜溟,注意到她的眉头已紧紧拧起。
“总之,把所有的绝望和砝码都堆到他面前。”
路鸣泽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在那一刻,在他心灵防线崩溃、或者被‘悲愤’和‘责任感’冲昏头的那一刻……他会答应的!他一定会和我做交易的!他以为自己拯救了世界……多感人啊?嘻嘻。”
路鸣泽发出低低的、带着恶趣味满足感的笑声,随即又快速补充,语气变得正式而冷酷:
“等他挥起那七宗罪…‘咔嚓’…诺顿的脑袋飞起来…看起来很风光对吧?”
他的小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哼,龙王要是这么好杀,早就绝种了!诺顿的精髓和权柄可没那么容易灭掉。所以嘛……”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
“这时候,就得有最锋利、最隐蔽、最懂得把握时机的人来补上……最后一击!”
他看向门口,仿佛在想象着什么,
“酒德麻衣,她会像最幽暗的影子,在所有人都以为结束的刹那,给那垂死挣扎的龙王核心,补上最完美、最致命的一刀!干净利落,人鬼不知!”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然后嘛交易完成……1/4生命那就是我的了!皆大欢喜,完美收官!怎么样,镜溟姐姐?这个剧本够精彩吧?奥斯卡级别的!嘿嘿。”
小魔鬼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然而,沈镜溟脸上的冰寒并未因他绘声绘色的讲述而融化。
在她熔金的瞳孔深处,风暴正在聚集。
她沉默着,这份沉默如同不断加压的巨石,让刚刚还在得意洋洋的路鸣泽渐渐感到了不安,脸上那点伪装出来的得意也慢慢挂不住了。
就在路鸣泽快忍不住要出声询问时,沈镜溟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
“所以……你的计划赌的就是路明非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同意你的交易?心甘情愿地把他的命和灵魂交到你手里?”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切割着路鸣泽的灵魂:
“路鸣泽。是什么让你如此笃定……他一定会崩溃?会绝望?会找你?”
她向前逼近一步,那股由怒火沉淀而成的威压悄然弥漫:
“你告诉我,就凭那些‘精英’和龙侍打架的场面?就凭你在他耳边描述的那些绝望画面?路明非不是傻子!他没那么容易冲动!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躲!就是怂!”
沈镜溟的语气带着深深的质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你手里到底握着什么真正的、能瞬间压垮他的砝码?能让他觉得除了找你交易别无选择?!”
路鸣泽被沈镜溟陡然爆发的犀利质问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小半步。
面对沈镜溟洞穿一切的目光,他精心包裹在剧本下的真实用意似乎无所遁形。
他脸上那点自信终于彻底垮塌下去,像个被戳破了的气球。
他烦躁地抓了抓那抹了过多发蜡却依然有些凌乱的黑发,像个耍赖又有点心虚的小孩,终于撇了撇嘴,用一种带着无奈甚至有点认命的口气嘟囔道:
“哎呀……镜溟姐姐……你何必……何必非要问得这么清楚……”
他那双熔金的眼瞳闪烁着,避开了沈镜溟直视的目光,最后落在地板上零僵硬的裙摆上。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才极其含糊地、语速飞快地挤出一句话:
“……那小子……心软得跟豆腐似的……尤其是对他觉得亲近的、救过他的人……”
路鸣泽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沈镜溟,又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垂下眼帘,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巨大的忌惮和一丝绝望的无可奈何:
“……如果你……我是说如果你……在他面前被那条疯龙打得命悬一线……只剩最后一口气……濒死的惨状那种……你觉得……你觉得他还能躲吗?他还能缩着吗?他不得疯了一样找我交易啊?!他……”
“够了!”沈镜溟猛地厉喝一声,打断了路鸣泽那越来越“生动形象”的描述。
空气瞬间冻结!
路鸣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后面半截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噎得他小脸一阵扭曲。
他惊恐万状地看着沈镜溟,生怕对方一言不合就摇人。
而一直垂首僵立的零,在听到“命悬一线”这四个字时,身体也猛地一颤,倏然抬起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冰蓝色的瞳孔放大到极致,难以置信地望向路鸣泽,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愕和对老板疯狂的认知。
他……他怎敢?!不怕再被教训吗?!
沈镜溟的脸色一片铁青,熔金的瞳孔深处风暴肆虐!
路鸣泽的话像是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也点燃了狂暴的怒火。
用自己的濒死?!来刺激路明非交易?!
这个念头是如此荒谬、如此疯狂、如此……恶毒!
然而,这念头一冒出来,竟带着一种冷酷的现实性。
路明非的性格……确实有可能……沈镜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不是因为害怕自己濒死,而是被这个局中局深不见底的算计所惊心。
她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强行压下那灭顶的怒意,冰冷的目光如同万年寒冰砸在路鸣泽几乎要缩成一团的身上:
“我?濒死?路鸣泽……”她的声音反而带上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却比怒吼更令人胆寒,“你……敢?”
这两个字,重若千钧。
路鸣泽像是被这两个字砸断了背脊骨!
他浑身猛地一个哆嗦,那张精致的小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比鬼魅还要惨白!
之前被当成破布娃娃肆意揉捏、连灵魂都仿佛要被扯碎的恐怖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不敢!绝对不敢!镜溟姐姐你千万别误会啊!!”
路鸣泽几乎是带着哭腔瞬间喊了出来,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发自灵魂最深处的、毫无作伪的巨大恐惧。
他挥舞着双手,语无伦次地解释、赌咒发誓,整个人如同受了惊的兔子,拼命想把自己缩进墙壁里:
“我不敢!我真不敢了!我可没这个胆子再动你了!我就是……我就是说!之前的计划!那种极端状态下理论上可能……!我哪敢真动手啊!再有一次?再让我去给你捣蛋?呃……那位大人会让我……会让我彻底消失的!真正的、彻底的消失!!”
路鸣泽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仿佛仅仅是回忆起那个名字就足以令他魂飞魄散。
他缩着肩膀,看向沈镜溟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任何算计和试探,只剩下纯粹的、被大恐怖支配后的彻底臣服和哀求,可怜得如同被丢弃在暴雨中的幼兽:
“你就当我刚刚放了个屁!什么都没说!真的!计划……计划我再想想!我们再议!好不好?您……您手下留情……我就是嘴欠……”
看着路鸣泽这副吓破了胆、恨不得当场跪地求饶的模样,沈镜溟眼中翻涌的暴怒风暴终于缓缓平息了一些,但那沉凝如水的冰寒并未减少分毫。
房间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路鸣泽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回荡,还有零那僵硬得如同雕塑般的身姿。
沈镜溟紧锁着眉头,目光越过缩在地上的路鸣泽,投向他身后的虚空。
熔金的眼眸深处,深邃的光芒如同在计算宇宙星辰的轨迹般快速流转、推演。
路鸣泽的那个“假想”虽然被他仓皇否定,却像一颗剧毒的种子,悄然埋入了沈镜溟的心湖——不是为了刺激路明非,而是为了……最终的胜利?
不,不应该是这样。但……若有更稳妥的办法……
她脑中飞速掠过无数可能:情报、时机、外力、甚至……自己那未曾知晓的、可能存在的底牌。
但龙王诺顿的变量实在太大,学院的精英们……能消耗到足够的程度吗?酒德麻衣的绝杀……能一击必杀万无一失吗?
最重要的路明非的心理防线……靠这些常规压力真的能压垮吗?
最关键的时刻,真的能保证没有意外?
沈镜溟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印。
她需要一个真正可靠的方案,一个能将这失控局面的主动权……哪怕只是一部分……重新抓在手中的方案。
零仿佛感受到了那份沉重焦灼的决断气息在沈镜溟身上凝聚,她微微转动眼珠,冰蓝色的目光再次小心翼翼地落回沈镜溟紧绷的侧脸上。
而路鸣泽则如同躲避猛兽般屏着呼吸,连眼珠子都不敢再乱动一下,生怕不小心再次触怒这座即将爆发的活火山。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等待着那最终一击的决定落下,亦或是新的风暴酝酿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