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与绝望中,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掐断了喉咙。
炮火停滞在半空,凝固成丑陋的橙色光团;飞溅的钢片、龙鳞悬停在浓烟里,仿佛凝固的黑色苍蝇;船体撕裂的刺耳呻吟、爆炸的隆隆余响、痛苦的哀嚎、巨龙的嘶鸣……
一切声响都归于沉寂,只剩下路明非自己心脏濒临碎裂的、擂鼓般的狂跳,以及血液冲刷耳膜的尖鸣。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被冻结的末日画卷,思维在极致的恐惧冲击下彻底宕机,如同生锈的齿轮,只能发出“咔…咔…”的无意义空转声。
“晚上好啊,我亲爱的哥哥。”
戏谑又带点嫌弃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路明非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
穿着那身努力想弄平整却依然皱巴巴的小号黑色礼服的路鸣泽,凭空出现在他身侧的空气里。
甚至还极其自然地整理了一下那歪歪扭扭的小领结,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因为爆炸冲击而扭曲起翘、冒着焦糊味的一块甲板残骸上。
他晃荡着小腿,那双熔金的眼瞳里没有半分外面战场的凝重,依旧是那种混杂着孩童天真与恶魔狡黠的神情。
“啧啧,这地方可真够乱的,”小魔鬼抱怨似地撅起嘴,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仿佛刚离开一个嘈杂的派对,“龙血味、铁锈味、烤肉味……真是毫无格调的败笔。”
他无视了路明非死灰色的脸和无法聚焦的眼神,伸出他那双肉乎乎的小手,用力抓住了路明非冰冷僵硬的手腕。
“来来来,别傻愣着,宝贵的时间可不多!”
路鸣泽不由分说地拽着路明非站起身,
“带你参观一下这‘刹那的永恒’,哥哥。这场面,多精彩!”
路明非像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麻木地迈开脚步,脚下的甲板冰冷得像铁,没有一丝震动传来。
世界是凝固的琥珀,而他是唯一能在其中艰难移动的飞虫,每一步都沉重如灌铅。
“第一站,”路鸣泽的声音带着一丝冷酷的玩味,停在了路明非拼命想回避的地方,“看看这位倒霉蛋。”
芬格尔。
他瘫倒在冰冷坚硬的甲板上,身体以极其怪异的角度扭曲着,如同被顽童随手丢弃的破布娃娃。
胸膛深深塌陷下去一个触目惊心的凹坑,口鼻处涌出的鲜血不再是喷涌的泉,而是凝固成一条浓稠、暗红的血线,从嘴角蜿蜒到耳际。
他唯一还算完好的脸上,惊恐凝固成了最后的表情,大张着嘴,似乎想喊出最后一声警告。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混着内脏破裂的气息,被凝固在那一刻,钻入路明非的鼻腔,化作刻骨的寒冰。
“瞧见没?”
路鸣泽指着芬格尔,语气轻飘飘地带着责备,
“都是为了你呀。你说你,好端端待在货舱,那顶多被塌方的天花板砸个半死,何至于现在这样?喏,你看他那眼睛,死前大概还在想:‘衰仔,我给你挡的这下可够劲儿吧?下次新闻部头条老子预定了!’——虽然没下次了。”
他耸了耸肩,那动作看在路明非眼里无比刺眼。
路明非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想说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水毫无知觉地涌出眼眶,划过冰冷的脸颊。
“第二站,”路鸣泽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拽着他走向另一处相对凹陷的角落,甲板上的坑洼积着粘稠的血泊,凝而不动,
“瞧瞧我们骄傲的狮心会会长和红发小巫女。”
恺撒侧卧着,原本耀眼如阳光的金发被血污凝结成一绺绺,遮盖了半边脸。
那柄曾象征着无上荣光的狄克推多,此刻断裂成两截,其中一半还紧紧攥在他手中,断口狰狞。
后背上的伤口血肉模糊,能隐约看到断裂的白骨茬刺出凝固的血肉边缘。
他的一条手臂死死护在昏迷的诺诺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扭曲变形,指甲深深掐进了甲板的铁锈里。
诺诺的红发散落在恺撒的臂弯上,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只手无力地垂落着,手腕以一个不自然的弧度扭曲,指尖沾满了干涸的黑红色血痂。
“多感人的牺牲啊,”
路鸣泽咂了咂嘴,用一种评点戏剧的语气,
“可惜,这牺牲本可以避免。恺撒·加图索,天生的领袖,加图索家族未来的王……如果他不选择在这种时候逞英雄,非要带着小女朋友去‘核心战场’送人头,现在说不定能坐着家族的私人飞机在天上看烟花呢。啧啧,浪费了。”
路明非的心如同被浸在冰水里反复**,那份面对恺撒时根深蒂固的自卑被眼前的惨烈景象彻底碾碎,只剩下灭顶的窒息感。他不敢再看诺诺苍白如纸的脸。
“最后一站,”
路鸣泽的声音骤然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兴奋,
“带你看点刺激的压轴戏!”
两人绕过燃烧凝固的舰桥残骸,战场最中心、最狂暴的位置瞬间呈现在眼前。
银发、破碎的战袍、染血的剑锋——沈镜溟。
她的身影凝固在一刹那极致爆发与濒死绝境的边缘。
银色的长发凌乱地扬起,被无形的力量定格,发丝间缠绕着凝固的血污。
她身上的战斗服几乎成了碎片,从撕裂的布料下,能看到数道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尤其右肩上一处爪痕几乎撕裂了琵琶骨,暗金色的龙鳞碎片深深嵌入血肉之中,周围一圈皮肤呈现出诡异的焦黑灼痕。
鲜血如同凋零的红梅花瓣,凝滞在她白皙的皮肤上,从撕裂的伤口处蜿蜒而下。嘴角那抹刺眼的血线是那么清晰,带着一种凝固的虚弱和破碎感。
她手中的承影剑依旧闪耀着不屈的寒芒,剑尖正指向前方一头形态扭曲的蛇形龙类的咽喉深处,剑身上布满细密的裂纹,显示出刚才那一击所承受的反震力量何其恐怖。
剑气纵横的残影凝固在空气中,如同撕裂空间的冰晶蛛网。
然而,就在她竭力出剑、气势攀升至顶峰的瞬间,她的背后,一片巨大的、闪烁着金属般冷光的暗色骨翼的阴影下——
一条体型更为庞大、充满古老威压气息的三代种龙类,如同地狱最狡猾的刺客,无声地悬浮在她背后数米的低空!
它巨大的头颅微微前倾,熔岩般的黄金瞳死死锁定着沈镜溟毫无防备的后心。
最恐怖的是它抬起的一只龙爪!
那覆盖着厚重黑鳞的巨爪前端,一根粗如成年人大腿、末端尖锐得闪烁着寒光的惨白骨刺——正以绝对的速度和力量,朝着沈镜溟的后心要害,悄无声息却又无坚不摧地突刺而去!
时间凝固的这一刻,那致命的骨刺尖端,距离沈镜溟破碎战袍下那毫无防备的、随着呼吸本该微微起伏的脊椎,只有不到三寸!
凝固的画面蕴含着雷霆万钧的杀机!
仿佛只要时间恢复流动,下一秒,那根骨刺就会毫无阻碍地穿透血肉、骨骼,捣碎心脏!
路明非只觉得一股冰寒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灵魂都被抽走了!
“看!”
路鸣泽的声音在他耳边骤然放大,带着一种恶意满满的指向,手指精准地戳向那根悬停的骨刺尖端,
“瞧得多准!正对着心脏呢。我亲爱的哥哥,猜猜看,时间重新开动后,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他偏过头,看着路明非因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而剧烈扭曲、涕泪横流的脸,语气轻巧得像在讨论晚餐吃什么:
“哦,忘了告诉你,这位学姐呢,本来就因为上次闽江那里救你一命差点死翘翘,沈家和秘党可是下了血本才从阎王爷那里拉回来。这身子骨啊,看着漂亮,其实已经撑不住了。刚才扛那三条傻大个就已经耗得七七八八,内里估计早就崩盘了。被这玩意儿捅一下?嘿嘿……那真是神仙难救,耶稣佛祖一起降临也只能说声‘节哀’。”
那轻描淡写、带着笑意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路明非早已破碎不堪的神经!
芬格尔凹陷的胸膛、恺撒血肉模糊的后背、诺诺苍白如死的脸,所有惨烈的死亡预告瞬间凝聚到那根悬停在沈学姐后心三寸处的骨刺上!
学姐要死了!
因为他……沈学姐要死了!
那个在电影院镁光灯下将他拉上Aventador的学姐,那个在闽江浑浊水底斩开绝境的学姐,那个在安珀馆拉着他避难的学姐……
那个他心底最深处隐秘地、懦弱地依赖着、仰望着、恐惧着又无法言说地倾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情感的身影……
她为他付出至此,此刻却要以最惨烈的方式,在他眼前被龙刺穿心脏?!
“不……不……”
路明非牙齿咯咯作响,浑身筛糠般颤抖,从喉咙深处挤出绝望的呻吟,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嘘——”
路鸣泽伸出小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那恶魔般的笑容却陡然收敛,熔金的眼瞳瞬间变得无比幽深,如同黑洞一般,散发出迫人的威压。
“哥哥,看到没?”
他的声音不再戏谑,反而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直刺路明非的灵魂深处,
“绝望?崩塌?所有人都要完蛋了!你那些同学,芬格尔,恺撒,诺诺……当然,还有你心心念念的沈学姐!她马上就要变成‘串烧学姐’了!”
他的身影瞬间贴近路明非,那双黄金瞳几乎要刺进路明非的瞳孔深处:
“但这没必要!这一切痛苦和死亡,都他妈的无聊透顶!我可以结束它!现在!立刻!马上!”
路鸣泽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如同伊甸园最致命的蛇在低语:
“只需要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亲爱的哥哥。对你漫长而又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生命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区区1/4!1/4的生命力!你甚至感觉不到失去它!想想,1/4,换回所有人的性命!换回芬格尔那猥琐的笑脸!换回恺撒在你面前臭屁的样子!换回诺诺活蹦乱跳地对你翻白眼!更重要的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再次狠狠指向那根悬停的骨刺和骨刺前那道伤痕累累、即将破碎的身影:
“换回她!让她安然无恙!让她不必为了给你这个废物当‘保姆’挡枪而死!”
路鸣泽的语气充满了极致的诱惑和鼓动:
“而且!我的蠢哥哥,这1/4生命买一送N!我不但帮你解决眼前的烂摊子,救下所有人!我还会……免费附赠你一份力量!一份足以碾压下面那只老长虫‘诺顿’的力量!看到没?就下面青铜城里那个只会喷火的**?我帮你宰了他!像踩死一只臭虫那样!提着它的龙头走出这片废墟!”
“想想看啊,哥哥!”
路鸣泽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交响乐,在静止的死亡舞台上奏响,
“当你提着青铜与火之王的头颅,如同凯旋的战神般站在甲板上!当你在所有人最绝望的时刻力挽狂澜!当重伤的恺撒抬头看你时眼中的震惊和挫败!当诺诺醒来后迷茫地看到是你主宰了战场!当‘串烧’计划失败、惊魂未定的沈学姐……哦不对,是安然无恙的沈学姐,也注视着你!那一刻,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他妈的路明非救了他们!是他妈的路明非杀掉了龙王诺顿!你是英雄!唯一的英雄!卡塞尔唯一的S级……真正的S级!”
路明非的脑子嗡嗡作响,如同被塞进了一个正在全功率运行的蜂巢。
那幅画面——他站立于尸山血海之上,提着狰狞的龙首,所有人投来难以置信、敬畏、甚至狂热的目光,沈学姐那冰冷而强大的目光里……也映照着他的身影——如同一针强效的肾上腺素,狠狠注射进他早已冰冷凝固的血液!
强烈的、足以眩晕的诱惑感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救下沈学姐……成为所有人的英雄……
“动心了吧?”
路鸣泽敏锐地捕捉到路明非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微弱波动,立刻加码,熔金的眼瞳深处闪过一丝掌控一切的得意,却又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这片凝固的、支离破碎的空间,语气陡然变得急促而紧张,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伪装出来的焦虑?
“快点做决定吧,哥哥!维持这片‘停滞区域’对我来说都是件辛苦活儿!我撑不住多久了!那层可怜的障眼法已经开始松动了!你感觉到了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仿佛为了配合他的表演,路明非惊恐地发现,四周那些凝固的火焰和爆炸光芒,边缘处似乎真的开始微微蠕动、闪烁!那根悬停在沈镜溟背后的森白骨刺尖端,距离那单薄的脊背,在视觉上……仿佛又缩短了零点零一寸?!
那是时间即将解冻、死亡即将降临的错觉!
“快啊!哥哥!!”
路鸣泽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带着一种火烧眉毛的催促,身体都微微前倾,那双熔金的眼瞳牢牢锁定着路明非因为极度痛苦和诱惑而扭曲的脸,
“没有时间犹豫了!是想眼睁睁看着芬格尔彻底断气?看着恺撒和诺诺被下一波龙炎烤成焦炭?还是看着你那位漂亮学姐被从背后捅个对穿?还是想当英雄?!给我一个答案!立刻!马上!”
路明非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那根森白的骨刺,盯着骨刺前沈镜溟凝固的、虚弱苍白的侧脸,盯着她嘴角那抹刺目的血迹。
过往的画面如同高速旋转的万花筒在他眼前闪烁:芬格尔被砸飞的瞬间,恺撒染血的狄克推多碎片,诺诺垂落的断腕……沈学姐一次次出现在他生命灰暗时刻的身影……最终都化作了那根悬停的、致命的骨刺!
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致命的诱惑在他脆弱的神经上跳着死亡的圆舞曲,将最后一丝理性彻底碾碎。
“呃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绝望、仿佛用尽了生命所有力量、要将所有恐惧和不甘都嚎叫出来的嘶吼,猛地从路明非被泪水、鼻涕和灰尘糊满的脸上爆发出来!
那声音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困兽发出的最后悲鸣,撕破了这片凝固死寂的伪领域。
他双眼赤红,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却浑然不觉。
他看着那根骨刺,看着沈镜溟的后背,发出最终的、决绝的、也是充满了无尽惶恐和破罐破摔意味的咆哮:
“我答应!!!!!交易!!!!!1/4生命给你!!!!!现在!!!立刻!!!救他们!!!!!!!”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路鸣泽熔金的眼瞳骤然亮起了妖异的光芒!
他那肉乎乎的小脸上,绽开了一个巨大到堪称扭曲的、饱含着贪婪、满足与戏谑的笑容!
“成交!我亲爱的哥哥!”
路鸣泽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盖棺定论的庄严与魔鬼收网的兴奋,“契约——成立!”
下一刹!
世界在路明非破碎的瞳孔中,骤然沸腾!凝固的炮火轰然炸开!骨刺带着破灭一切的尖啸,刺向那毫无防备的、在时间洪流中依然维持着战斗姿态的——银发少女的后心!
时间,如同绷到极致后突然断裂的弓弦,带着死亡的呼啸,重新奔涌。龙炎,咆哮;骨刺,破空!末日的高潮,在契约达成的瞬间,伴随着毁灭的洪流,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