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一片昏暗，只有几缕透过缝隙的阳光落在摇晃的木壁上。空气里弥漫着血腥与铁锈的味道，似乎连呼吸都带着窒息的压迫感。
艾希缓缓坐下，背靠着冰冷的车壁。她抬起手，想要擦去额头上的血迹，却在指尖触到那粘稠的温热时，手指忽然颤抖起来。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将脸埋进掌心。
低沉压抑地哭声响起，泪水将掌心打湿，顺着手背缓缓滴落。可就算如此，她心中的压抑仍没有得到释放。
艾希把膝盖紧紧抱在怀里，像是要把自己缩到最小。
——为什么自己要承受这一切？
——为什么她只能成为他人的工具？
忽然，她抬起头，双眸布满血丝。
艾希的心心底猛地涌出一种强烈到近乎疯狂的自毁欲望。
她想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肯定是需要勇者的存在吧。
若没有“勇者”的存在，前线迟早会被魔王撕开，席卷而来的黑潮终会将这里彻底吞没。
脑海里骤然浮现出一幅画面：这座城、一切生机，都在火与血中坍塌，化为废墟与焦土。
这不是偶然，而是他们应得的报应。艾希看着自己的幻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若这是结局，也就让它来得彻底些吧。
她举起长剑抵住咽喉，如果自己死了呢，这些人是不是也全完蛋了。
但这个身上的魔法限制又开始阻扰她的行动，不过这一次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果决。
在艾希奋力的刺击下，锋锐的剑尖撕开了喉咙的外皮。皮肉断裂的瞬间，一股灼热的刺痛顺着神经直冲脑海。
鲜红的血液顺着冰冷的剑刃蜿蜒而下，一点点滴落在地面，绽开斑驳的痕迹。那声音清晰得仿佛在空气中回荡，每一滴都像是在敲打她的心脏。
她的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呼吸急促，眼前浮现出一片模糊的红色。可即便如此，她握剑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但就在即将就可以解脱的时候——
艾希猛地将长剑甩到一旁，金属划地的声音尖锐刺耳。方才脑海深处骤然浮现出那些丑恶的面孔——阴鸷的国王、冷眼旁观的贵族、虚伪虔诚的教士……
她的呼吸逐渐沉重，表情阴沉得仿佛能滴下血来。
——不行。
就算要死，她也绝不会先他们一步。她不愿自己的尸体暴露在那些人目光之下，任他们以戏谑或怜悯的神情凝视。
强烈的厌恶感，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些恶心至极的家伙。
他们自以为高高在上，把她当做傀儡与工具，榨干、践踏、嘲笑。
既然结局终究是毁灭，既然迟早会被魔王的烈焰与黑潮吞没——那为什么不能由她来亲手终结？
比起让魔王替他们收割性命，她为什么不能成为先行的刽子手？
这样至少，她能看见他们脸上浮现出的恐惧与绝望。
艾希低下头，咬紧牙关，眼中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冷意。
她缓缓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留下一道道模糊的血痕。
她要变得更强大。
强大到不再被王室束缚，强大到可以决定自己与他人的命运，然后亲手斩下这帮人的头颅。
哪怕要付出一切代价，哪怕会成为世人眼中的怪物。
车队在王宫的高墙前停下。厚重的铁门缓缓开启，阳光透过镀金的浮雕大门洒落在石砖上，车门被打开，艾希狼狈的从里面走出。
她被人带着走进王宫。长廊里悬挂着巨幅的彩绘壁画，描绘的全是“勇者与王室的辉煌战绩”。可在这金碧辉煌的外壳下，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
大殿深处，国王正坐在象牙镶金的王座上。那是一名满脸松弛肥肉、眼窝深陷，眼角堆满冷厉的皱纹的男人。他一边用丝帕擦拭手上的油渍，一边盯着艾希，嘴角的笑意令人作呕。
“哦，勇者大人。”
他的声音虚伪无比，“你为王国立下的功勋，诺因的人民都会感谢你的。”
艾希低下头，没有回应。她已经习惯了对方这种油腻到令人反胃的奉承。
接下来，一名身着白袍的祭司端着一只纯白圣杯走上前。杯中盛满泛着银光的液体，那是所谓的“圣水”。
据说这是神明赐下的恩典，能洗涤凡人的血肉，使其拥有更高的力量。
但只有艾希知道，这液体入口后会带来怎样的撕裂般痛苦。
“来吧。”国王懒洋洋地挥手，仿佛在赏赐一条宠物。
“饮下它吧，勇者大人。魔王还等着你讨伐呢……”
艾希双手颤抖着接过圣杯，液体的光芒在她空洞的眼中跳动。
她没有选择。
冰冷的液体滑入口中，下一瞬间，她的身体猛地僵直，血液仿佛被烈火点燃，烧灼着血管与内脏。她猛地跪倒在地，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呼吸间喉咙里全是腥甜的血味。
“啊……！”
她的低吼像野兽般破碎。
周围的人们冷漠地看着，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残忍的满足。
艾希的身体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圣水的灼烧感让她几乎丧失了呼吸。皮肤下的血管鼓起，仿佛要被撕裂，她的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渗出鲜血。
宝座上的国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侍从正欲将她拖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住手！”
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一名少女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她身着略显旧色的宫廷长裙，发间的饰物早已歪斜。眼眶红肿，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那是王室不受宠的第五王女——莉娜。
她猛地扑到艾希身前，张开双臂挡住那些伸出的粗暴手掌。她纤弱的身影在高大侍从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却倔强得像是一株摇摇欲坠却不愿弯折的花。
“父王，她已经拼命到这种地步了！”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她是人，不是……不是牲畜！”
她的声音因哭泣而颤抖，却依然强撑着喊出这些话。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落在石砖上，和艾希血迹交织。
艾希抬起虚弱的眼眸，看着那个纤细身影坚定地护在自己面前。那一刻，她胸口剧烈的疼痛仿佛被另一种更陌生的情绪掩盖。
那一瞬间，艾希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幻觉。
原来会有人为自己流泪吗，原来自己也会有人关心。
满脸阴鸷的国王微微前倾，手指在王座扶手上“嗒嗒”敲击，像是看戏般冷眼旁观。
当他看见挡在艾希身前的莉娜时，眼底先是讥笑，继而露出一丝不耐烦。
“这是勇者为了背负起斩杀魔王的使命，所必须背负的伤痛。”
宝座上的男人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瘦小的身影。
“你凭什么来质问朕？我好心将你从外面接回来，而你就打算这样来报答我吗。”
莉娜的身子猛地一颤，但依旧没有退开，泪水模糊的双眼死死盯着国王，嗓音破碎却倔强：
“她不是工具……她是活生生的人！”
国王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森冷的怒意。
“我的女儿今天情绪有些激动，带下去‘好好’冷静一下。”
……
艾希已经习惯了沉默，习惯了所有人视她为“勇者”的工具。
可当那瘦弱的身影哭着挡在自己身前时，她的心口却像被猛然捅了一刀，疼得几乎窒息。
——为什么？
她不懂。
明明自己从未给予过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这样拼命守护她？
耳边是国王阴沉的声音和侍从粗暴的脚步声，而艾希眼中只剩下那个哭泣却倔强的少女。
那一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却比世间任何祈祷都要炽热。
她的心脏在那一刻猛地颤抖了一下。
一种陌生而久违的情绪，如同火苗般在麻木的灰烬里燃起。
艾希猛地仰起头，喉咙像被撕开般，爆发出震彻整个王庭的怒吼：
“……不要动她！”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庭中高高在上的大臣们僵在座位上，侍从的动作凝固，连国王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见“勇者”真正的声音——
不是冷漠的服从，不是麻木的回应，而是属于“人”的咆哮。
艾希浑身颤抖着，银发散乱遮住了半张脸，目光死死锁在那哭泣的少女背影上。
她咬紧牙关，血与泪模糊了视线，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国王的脸色逐渐阴沉，阴影在他满是沟壑的面容上拉得狰狞。
这可不是好兆头。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会喊痛、会反抗的“人”。
他要的，只是一件顺从的兵器——一个挥之即用、弃之即丢的工具。
隔日，他打算请教会的圣女来亲自检验这位“勇者”的忠心。
若是发现哪怕一丝异心……那就趁早扼杀在萌芽之前——不然，玩物也可能反噬主人。
反正他的背后还有龙族，不是非勇者不可。
这正是他对“勇者”如此肆无忌惮的根源。
他并不敬畏神明的赐福，也不畏惧传说的神明。
相反，他沉迷于亲手玷污、折断那份“圣洁”的过程。
每次看着艾希因“圣水”而痛苦扭曲的身影，他的目光就像毒蛇般阴冷，却还会带着近乎病态的愉悦。
毕竟，还有什么比摧毁所谓神的使者、让她在耻辱中挣扎哭喊，更加让人兴奋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