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
荒原上,风卷着雪粒呼啸,裸露的白骨早已冻得酥脆,脚步一落,便伴随着“咔嚓”刺耳碎裂声。
年幼的维妮莎将一件显然属于成人的不合身大衣死死拢在身上,袖口过长,拖在雪地里早已湿透,却依旧抵不住刺骨的寒意。
一行人踉跄着朝东边艰难行进,像是一群被遗弃的影子。
维妮莎忍不住扯了扯身旁那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冻得通红的小手几乎抓不稳。她抬起稚嫩的脸,颤声问:
“……东边有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去东边?”
老人沉默半晌,缓缓开口。
“东边是龙族的地盘,那里比较安全——我们可以去那里定居。”
周围的血族都沉默下来,他们何尝不知道去了那边,也只不过是从狼口跳进虎嘴中罢了。
“该死!”低沉的咆哮响起,一名血族青年愤恨地开口。
“我们明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那些血也都是通过交易换来的,我们根本不是什么嗜血的怪物!”
那名血族青年声音颤抖着,他的眼眶泛红,像是要把这世上的不公都一口吞下。
可周围没有人回应。寒风卷起雪花,吹在他们苍白的脸上,刺得生疼。
维妮莎小小的手攥着老人破旧的袍角,眼神茫然。她并不明白“嗜血的怪物”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自从那个夜晚开始,村子燃烧、亲人倒在血泊中,他们便不得不一直逃、一直逃。
——原因,是因为他们是血族。
在西境,饥荒与瘟疫接连爆发,死去的尸体填满沟渠。人类贵族需要一个解释,需要一个替罪羊,于是他们将所有矛头指向血族。
“是他们!是血族带来了瘟疫!”
“他们通过吸血,趁机把病毒传给我们!”
最初的几处血族聚落在混乱中被屠戮殆尽,幸存者仓皇逃窜,成群结队朝着西境之外流亡。
一路上,饥饿、寒冷、追兵……让他们人数急速锐减。
有人倒在雪地里,再没能站起来。有人被愤怒的农夫和猎户堵在山谷中,乱石与火把将他们逼入绝境。
而维妮莎的族群——已经是最后一支了。
“到了东边就安全了。”老人反复低声呢喃,像是在安慰他们,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可他们知道,龙族的领地谈不上“安全”,只是人类的势力在那里薄弱,才有一线生机。
——然而,他们最终还是没能抵达。
夜里,天空骤然亮起。数十道火光同时从黑暗中升起,像是一张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
“埋伏!”有人尖叫。
重甲骑士的铁蹄声震得大地颤抖,战马喷吐着热气,骑兵列阵在雪地中逼近。法师们的吟唱声此起彼伏,元素之力化为火焰与冰刃,封死了血族的退路。
他们本已虚弱不堪,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别——不要伤害小孩!”老人抱起维妮莎,颤声呼喊。可回应他们的,是长枪冷冽的光芒。
尖叫、哭喊、血液溅在雪地上,瞬间冻结成猩红的冰花。
维妮莎拼命挣扎,尖锐的哭声刺破夜空。可在下一刻,她被人粗暴地拽起,丢进了铁笼里。
她透过冰冷的铁栏,亲眼看见自己的族人一个个倒下,血液顺着雪坡汇成了一条殷红的河。
“抓活的,公爵大人要活的。”有人冷声喝道。
——就这样,年幼的维妮莎成了奴隶。
维妮莎还记得,那是个寒风呼啸的广场。
人类的城镇中央,搭起了高高的木台。厚厚的稻草和木柴堆在上面,寒风里发出干涩的沙沙声。
她的族人,被铁链一环一环地绑在柱子上。
“各位居民们!”一个披着厚毛皮披风的贵族站在台上,脸庞在火把下映出狰狞的影子。他举起双手,声音高昂:“这就是灾难的源头!血族!他们混迹在你们之中,吸食你们的血液,传染瘟疫,导致你们的亲人一个个死去!”
人群先是沉默,随后有人低声附和,咒骂与石块一同砸来。
“亏我还以为,血族没有那么坏呢!”
“怪物!”
“烧死他们!”
维妮莎蜷缩在角落,铁笼的缝隙让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切。
那位贵族假惺惺地叹气:“本不忍心……可为了王国的安宁,为了人民幸福的生活,我们必须在神明的注视下,将这群污秽彻底净化!”
“点火!”
火把被丢到柴堆上。
“不要——!”血族的哭喊声、怒吼声此起彼伏,可火焰迅速攀爬上他们的身体。尖叫声撕裂夜空,维妮莎的眼睛被灼痛的光芒映得通红。
有人拼命挣扎,试图挣断铁链,却只换来更快的燃烧;有人嘶吼着诅咒人类,嗓音却很快被烈焰吞没。
刺鼻的焦臭味弥漫在广场,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狂热的欢呼。
“神明在看着我们!”
“圣火会净化一切!”
维妮莎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指节,直到血流出来,她却没有感觉。她的族人,就这样在笑声与火光中一个个消失。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被烧死。
人类贵族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带着施舍般的居高临下:“这些年轻的血族,我们会给他们赎罪的机会,毕竟诺因是向往和平的,火刑也是迫不得已。”
铁笼里的维妮莎瑟瑟发抖,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小小的身躯被铁栏冷冷的压着,指甲死死抠住缝隙,血顺着手指流下。
那一夜,火焰、哭喊、人类的笑声,一起烙进了她的灵魂。
夜晚,维妮莎被从铁笼里拖出来时,瘦小的身子连站都站不稳,她被关在冰冷的石牢中,和其他幸存的血族一起。
牢中黑暗、潮湿,几乎没有食物,他们只能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到春天就好了。”
有人这么说,但没有人回应他,众人只是沉默的低下头,房间再度安静下来。
在地牢的时间没有白昼黑夜,维妮莎迷迷糊糊间才刚陷入浅眠,便被粗暴地拽了起来。
她不知自己被拖行了多久,只记得冰冷湿滑的石壁不断在眼前掠过。
直到推开厚重的铁门,一股陌生的暖意扑面而来——
她被带进了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
维妮莎僵硬的四肢在暖意里逐渐松弛,仿佛久冻的冰块被火烤得发出轻微的裂响。
她刚抬起头,一阵脚步声在房间中回荡。
门被推开,一名身着华丽圣袍的牧师缓缓走了进来。
“哦——天啊。”
他夸张地倒吸一口气,眼神里满是怜悯,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悲剧。
紧接着,他缓缓举起手中垂挂着光明神徽记的项链,口中低声喃喃着祈祷词。
“这真是悲剧,居然还有这么小的孩子。”
他缓缓俯下身,修长而冰冷的手指拂过维妮莎凌乱的头发。
牧师叹息着,声音里带着温柔的怜悯。
“别怕,孩子。我知道你们都是被冤枉了,我会救你们出去的,你们都会没事的。”
维妮莎愣愣地抬起头,她的眼泪因为这句话差点又落下来。
——终于有人相信她们了。
牧师的声音温柔,像冬夜里忽然燃起的一堆火。
“来,孩子,靠近点,不要害怕。”
维妮莎犹犹豫豫地向前挪动,小小的手指还带着牢笼里留下的血痕。牧师蹲下身,伸手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污渍,眼神里满是“怜悯”。
可下一秒,他的手却落在了她脖颈的动脉上,随后猛地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