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嘻嘻……”
就在看见这场大雾的片刻，澪音和煌音听到了。
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和孩子们的笑声，像某种设定好程序的恐怖音效，在窗外那片浓稠的灰白世界里，规律地、不知疲倦地循环着。它们并不靠近，也未远离，就像是幽灵船上的水手号子，在迷雾的海洋中，标定着一个死亡的坐标。
时间，在这场诡异的听觉折磨中，被拉伸、扭曲，失去了意义。
煌音的神经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琴弦，任何一丝微小的异动都足以让它崩断。她抱着菜刀，和澪音背靠着背，坐在那张被她们视为“安全区”的床垫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绵长。
相比之下，澪音的状态则显得异常专注。她没有被那循环往复的魔音所麻痹，反而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安静地倾听着猎物的动向，试图从这单调的重复中，找出某种规律，某个破绽。
她那双乌黑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微微眯起，眼神锐利得像刀。
“……它在绕圈。” 突然，澪音开口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像一块冰投入了这潭死水，“以我们这栋楼为中心，在绕圈。球声和笑声，每三分二十秒左右，会回到同一个方位。”
煌音浑身一僵，她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觉得那声音无处不在，让她头皮发麻。
“它……它们想干什么？巡逻吗？”
“不知道。” 澪音摇了摇头，“可能是在标记领地，也可能……是在等。”
等什么？等她们犯错？等她们发出声音？还是……等夜幕的降临？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那“咚咚”的球声和“嘻嘻”的笑声，就像是悬在她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次循环，都让她们离那根维系生命的丝线断裂更近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半个小时，或许是一个小时。
突然——
那规律的、折磨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不是渐行渐远，而是戛然而止。
仿佛有人按下了播放器的暂停键。整个世界，在一瞬间，重新被那片令人心悸的、绝对的死寂所笼罩。
“……”
这种突如其来的寂静，比之前持续不断的魔音更加恐怖。它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真空罩，猛地扣了下来，抽走了空气，也抽走了她们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怎、怎么了？它们走了吗？” 煌音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澪音的衣角。
澪音没有回答，她的身体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紧绷。她侧耳倾听，试图从那片死寂中捕捉到任何一丝信息。
一秒，两秒，十秒……
窗外，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它没走。” 澪音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它停下了。就在……周围。”
煌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在瞬间倒竖了起来！
就在楼下！那个……或者那群发出诡异笑声的“孩子”，此刻就停在她们这栋破旧公寓楼的正下方！它们在干什么？它们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她们？！
“我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澪音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什么？” 煌音愕然地看着她。
“被动防守，就是等死。” 澪音转过身，直视着煌音那双被恐惧浸透的紫色眸子，眼神锐利而坚定，“我们对它们一无所知，只能像现在这样，被恐惧支配。但它们……似乎对我们很感兴趣。与其在这里被动地等待它们攻破我们的‘堡垒’，不如我们主动出去，看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出、出去？！” 煌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澪音你疯了吗！外面……外面全是雾，还有那些鬼东西！”
“对，就是因为全是雾，才是我们的机会。” 澪音的思维清晰得可怕，“任务提示说，让我们获得它们的珍视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窝在家里肯定什么也找不到，不如主动出击。”
“我们出去，不是为了和它们战斗。” 澪音的语气不容置疑，“是为了‘看’。看清楚它们的样子，看清楚它们的数量，看清楚它们的行动模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我们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
煌音看着澪音那张写满了冷静与疯狂的脸，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知道，澪音说的是对的。坐在这里，她们的结局只会是被活活逼疯，或者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犯错，然后被门外的怪物撕碎。
与其那样，不如……赌一把。
“……好。” 最终，煌音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我跟你一起去。”
澪音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小的、赞许的弧度。
两人没有再浪费时间。她们迅速地穿上鞋子，将各自的“武器”牢牢握在手中。澪音走到门边，轻轻地、一点一点地将门缝里塞着的湿毛巾抽了出来。
然后，她将手放在了冰冷的门把手上，回头，最后看了煌音一眼。
煌音对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咔哒。”
一声轻响，门锁被打开了。
澪音将门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率先闪了出去。一股冰冷的、带着潮湿泥土气息的灰白色雾气，立刻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外面的世界，比她们想象中还要安静，还要……压抑。
楼道里充斥着浓雾，能见度极低，连对面邻居的门都看得模模糊糊。空气湿冷刺骨，吸入肺里，像是吞下了一口冰冷的棉絮。声音在这里被严重地吸收和扭曲，她们自己的心跳声，听起来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沉闷而遥远。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猫着腰，踮起脚尖，像两只幽灵一样，顺着生锈的楼梯扶手，一层一层地，向着未知的楼下潜行而去。
然而，当她们走到一楼，即将踏出单元楼门口的时候，却听到了外面传来了模糊的人声。
这让她们俩同时一愣。
还有别人？！
澪音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透过单元楼门口那扇布满污渍的玻璃向外望去。
只见楼外的空地上，竟然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街坊邻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拎着菜篮子，正满脸困惑地对着身边一个叼着烟的壮汉抱怨着：“活了七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雾，邪门了嘿！”
那壮汉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瞬间就和周围的浓雾融为了一体。“谁说不是呢，气象台也没个预报。别是哪个化工厂又泄露了吧？”
还有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拿着手机似乎想拍照，却发现拍出来的只有一片毫无意义的灰白，于是悻悻地放弃了。
普通人……他们看不到，也听不到那些诡异的东西。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场反常的、浓度夸张的大雾而已。
这种认知，让澪音和煌音的心中同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与孤独感。
“走。” 澪音低声说了一句，拉着煌音，硬着头皮走出了单元楼。
她们的出现，立刻吸引了空地上所有人的目光。
“哎哟，这不是住三楼的那对小姑娘吗？” 拎着菜篮子的老太太最先开了口，一双老花眼惊奇地在她们俩身上来回打量，“真是难得啊，老婆子我还是头一回见你们俩白天出门呢！”
“嘶——这对姐妹花长得可真俊俏啊！” 那叼烟的壮汉也看得眼睛都直了，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她们身上。煌音那头在灰白雾气中依旧耀眼的银色长发，和澪音那张即使面无表情也难掩绝色的冰冷脸蛋，在这片压抑而单调的环境中，显得是那样的突出，那样的格格不入。
煌音被这么多人盯着，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尴尬地对着他们挥了挥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而澪音则完全无视了这些目光和议论。她只是冷着脸，拉着煌音，快步从人群中穿过，一言不发地向着街道的方向走去。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感知周围那片浓雾里的任何一丝异常之上。
“哎，这俩孩子，性子可真冷……” 身后传来了老太太的嘀咕声。
她们没有回头。
两人很快就脱离了那片小小的、属于“日常”的区域，真正踏入了这片被诡异与死寂所统治的、白茫茫的街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