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
不是雪，是水。
意识从无尽的黑暗中浮起，天野梦猛地睁开眼，冰冷的雨点砸在她的脸上、身上，浸湿了单薄的病号服。
她试着去感知周围的元素，调动体内的魔力，可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那股曾经与她血脉相连的力量消失了，身体里只剩下一种被抽干后的空虚。
她撑起身体，身下是粗糙的水泥地面，雨水的腥味扑进鼻中，耳边是持续不断的雨声，还有远处街道传来的模糊的鸣笛声。
这里是...医院的天台。
望！
我回来了！望有救了！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冲向天台的门，不顾自身的狼狈就冲向302病房。
在医院走廊的拐角处，一名推着仪器的护士迎面走来，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内侧一闪，压低重心，这是一个流畅的规避动作。
“咦？好矫健的身手...是运动员吗？”
护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推着车走远了。
魔雨莎依旧在喘大气奔跑，现实里的自己身体素质其实很差，她现在差不多要岔气了，不过好在终于推开了302号病房的门。
床上，妹妹天野望睡得正安稳，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平稳地跳动着。她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妹妹的额头，是温暖的。
她脱力般地靠在床边的墙上，视野中，半透明的面板浮现出来。
【阶段性任务完成，拯救仍在继续。请以天野梦的身份，为下一阶段做好准备。】
“望她...”
【拯救进度已同步至现实，明日，她的病情将迎来转机。】
“真的吗...？”
【如有出错，本系统万劫不复。】
“好...”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满怀希望地去期待一下了...尽管她是悲观主义者。
天野梦看着妹妹的睡颜，终于松开了自醒来后就一直紧握的拳头。走廊的灯光透过门上的小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安宁的光晕。
同一时刻，这栋建筑的另一层，心理科的指示牌在走廊灯下泛着光，一扇厚重的隔音门后，谈话还在继续。
天野雪，现实中的天野雪，因为校园霸凌而孤僻的少女，在受到欺负的那段日子，父母不在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默默承担。
而她在最近，生活被突如其来的梦所打乱了。
“田中医生，我家小雪本来是个很沉默、平时也没什么交际的孩子，我也几乎没看到过她生气或者伤心的时候，可她最近就突然开始抑郁寡欢，我担心她是不是交到了朋友，然后又...”
“妈，我说了...我只是不想和别人聊天...”
“嗯，我知道您的担忧，请交给我吧。”
“拜托您了...我先规避一下。”
“那么，天野雪同学，我可以了解一下你的情况吗？”
“好。”
...
“在魔雨莎死后不久，有一队旅人路过，大概是因为她闹的动静太大了吧...所以我就把他们抓起来了，他们的领队是个读过书的，我问了他很多问题。”
“...他告诉我，传说只要把死去之人的故事写下来，写成书，让很多人去读，那个人就能在故事里永远活下去。”
心理诊室里，穿着干净高中校服的女孩平静地讲述着。
坐在对面的田中医生停下了笔，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名叫天野雪的女孩。
她很漂亮，一头冰蓝色的短发，金色的瞳孔，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整个人瘦得惊人。
“所以，你抓住了那个旅人，只是为了问他复活的方法？而不是为了发泄？比如杀了他们，又或者其他？”
“是。”天野雪点了点头，语气没有丝毫犹豫。
“他没有反抗吗？”
“反抗了。”女孩的声音依旧平淡，“我用冰把他们冻住了，然后放在了离我们的家很远的地方，那里应该会有人发现他们。”
田中医生手中的笔无声地在病历本上划了一下。他推了推眼镜，换了一个问题。
“在魔雨莎...‘离开’之后，你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天野雪沉默了片刻。
“第一天，我抱着她，等她醒过来。洞窟里的火灭了，我也没有去生火，很冷，和她身体的温度一样。”
“第二天，我饿了。我想她醒来也会饿，所以我去找了食物，我把烤好的肉放在她嘴边，但是她不吃。”
“第三天，我带她回家，我帮她换了衣服，她不喜欢脏。”
让田中意外的是，天野雪在讲述这些事的过程中，居然非常清晰冷静，似乎这是与她无关的一个故事。
但从一开始，天野雪就告诉他“我很难过”。
田中也注意到，她的视线总会不自觉地飘向身旁那张空着的椅子，抬着头，但只有天花板，在意识到后又会迅速转头和自己对视。
据她所述，魔雨莎是一个很高的女生，比她高不少，高到自己总能在她怀里依偎。
“你说的那个...魔雨莎，她对你很重要。”
“是。”天野雪的回答依然简洁。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摩挲着右手的食指，那里空无一物。
“她说她会一直陪着我。”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视线也落在了自己空空的手指上，“可她还是死了。”
“怎么死的？”
田中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因为此前一直担心这会打击到这个女孩子，所以只是让她自己陈述。
“为了救我。”天野雪抬头，直视着医生，“她使用了自己控制不了的力量。身体看起来先是变得很烫，然后和我接触的时候又变得很冷，最后...就没有心跳了。”
在说到“没有心跳”时，女孩的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医生将笔尖在病历上停顿了片刻。
“天野雪同学，根据你母亲的描述和你刚才的讲述，我初步判断，你可能存在一定程度的臆想症。为了你的健康，我建议你先办理住院，接受系统的观察和治疗。”
天野雪沉默了，她抬头，看着医生，又看了看旁边那张空椅子。
“好。”
入院的第一晚，天野雪躺在床上，但睡不着。
病房里有护士们放的的安神香的味道，闻起来是橘子的味道，走廊外唯一的声音是护士推车经过时轮子滚动的声音。
这个点，那些和自己一个年纪的闹腾的小鬼也都睡了。
这一切都和法师塔不一样，那里只有风声和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一个年轻的护士推门走了进来，放轻了脚步，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
“睡不着吗？要不要我帮你把灯光调暗一点？”
天野雪摇了摇头
“谢谢，不用。”
护士看着她，想再说点什么。这个新来的孩子很安静，也很有礼貌，但她的眼神总是空落落的，好像魂不在这里。
“这里会下雪吗？”天野雪忽然问。
“欸？”护士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窗外。现在是九月初，天气还很闷热。
“应该...要等很久很久以后吧。”
“哦。”
护士离开了，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天野雪侧过身，对着身旁空无一人的枕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听到了吗，笨蛋。这里很久都不会下雪，你应该会喜欢吧。”
她依旧是在晚上流泪了，但都是同一天，上次的晚上和这次的晚上，这次是今天最后一次哭。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随即将头埋在枕头里宣泄着自己的悲伤。
魔雨莎...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梦里，为什么要给我带来希望又带走希望！
我为什么会为你这样一个虚构的女生而失态啊！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
我讨厌你，所以能不能再靠近点，回到我的身边，让我继续讨厌你。
路过的护士通过门窗看了一眼，有些担忧，但她还是推车走开了。
一周后，心理科住院患者的集体活动时间，是在医院外的公园进行的，不过他们有活动范围，有人看管，不让出去。
天野雪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看着不远处的病人和家属。医生说多和人接触有好处，但她只觉得吵闹。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天野雪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人攥了一下，她站起身，视线穿过人群，牢牢地锁定了那个身影。
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看起来身体很虚弱的女孩。
银发女孩的眼睛是红色的，不是魔雨莎的金色，可那种感觉...那种走路时漠然平静的姿态...停下脚步，俯下身，很自然地伸出手，摸了摸轮椅上女孩的头。
就是那个动作。
和那个笨蛋安慰自己时，一模一样。
她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银发女孩推着轮椅慢慢走远，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住院楼的拐角，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