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雨莎看到的世界正在发生变化，最初，一切都只是由魔力构成的光影轮廓。
壁炉是一团温暖的橙红色，天野雪则是一团忽明忽暗的淡蓝色，高兴就明，不高兴就暗，而且是有开关的，就在天野雪头上，把手放上去就会亮，拿走就暗了。
大约一周后，轮廓的边缘开始出现模糊的重影，又过了几天，重影里渗入了淡淡的颜色。
直到今天。
“张嘴，啊——”
天野雪的声音传来，魔雨莎顺从地张开嘴，一勺温热的菜汤被送了进来。
在她那双重的视野里，那团代表着天野雪的淡蓝色光影有了清晰的边界。
她看到一头冰蓝色的短发，看到白皙的皮肤，甚至看了到那只纤细的手握着勺子。
虽然五官依旧模糊，但世界正在重新变得立体起来。
“今天的汤，味道有点淡。”魔雨莎说，然后把碗接过来，放在床边的桌上。
天野雪顿了一下，随即在魔雨莎眼前晃手。
“...你看得见了？”
“一点点。”魔雨莎回答，“能看到颜色和大概的轮廓，小雪长得越来越高了。”
“按你们人类的算法，我已经二十四岁了哦，我当然知道我最近在长身体，最近可是到了一米五了呢，和你还差一个头半的身高...”
“不过和刚开始的你相比，现在的你胖了许多。”
“你说谁胖啦？！”
天野雪立刻鼓着嘴，生气地敲她的脑袋，边敲边说着什么“你才胖！”“我是在长大了！”。
嗯，确实，她这具身体是个成年人，而天野雪不过才十二岁的样子，体重自然没自己高，而且发育期已经开始让她的身体有模有样了，尤其是胸前。
她贴在自己身上说“我暖的被窝好睡一些”的时候，经常会不小心蹭到自己的手，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可能得好好教教她什么叫距离了。
“从明天开始，我试着自己来适应一下新的光明吧。”
天野雪重新去拿起饭碗的动作停住了。
魔雨莎看到天野雪那团淡蓝色的光影，剧烈地闪烁了一下，然后迅速收缩、黯淡。
“是吗。”
天野雪放下手里的碗，站起身，刚刚被魔雨莎木头回答整的愉悦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既然你看得见了，那剩下的就自己吃吧...哼，以后我也不会帮你了。”
冷冷的一句话，她现在不高兴了。
她转过身，走向书架，背对着魔雨莎，拿起一本书胡乱地翻，随便找了一页就开始阅读。
魔雨莎也没有说话，她摸索着拿起碗，用勺子舀起汤，慢慢地喝着。
从那天起，天野雪不再喂她吃饭了。
但她会在魔雨莎拿起碗的时候，把勺子递到她手里。会在魔雨莎摸索着下床的时候，把拖鞋踢到她的脚边。会在魔雨莎走向壁炉的时候，提前把挡路的椅子搬开。
即使天野雪嘴上说了不会在意她，不会帮她之类的话，但却总还是会做出行动，而且比过往的一段时间举止有些收敛。
最开始的时候，她可是能看到天野雪大胆地在自己面前换衣服，现在不一样了，会躲起来了。
慢慢的，魔雨莎的视力在一天天变好，而天野雪也逐渐变得郁闷，她把自己的手放在天野雪的头上的时候，他身上的光亮也小了很多。
她虽然能看清书页上那些复杂的魔法符文了，能看清窗外风雪的轨迹了，但却读不出天野雪那张总是紧绷的小脸背后的情绪。
天野雪不再对魔雨莎大喊大叫，不再用命令的语气掩饰关心。
但她一直在盯着魔雨莎。
这天下午，魔雨莎正在翻看一本厚重的《北境古代植物图鉴》。
“小雪，帮我拿一下那本《古代纹章学》。”
天野雪从房间的另一头走过来，从书架上抽出那本书，递给她。
魔雨莎伸手去接，天野雪却没有松手。
“...”
魔雨莎抬起头，看到天野雪正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接的书本，冰蓝色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我的手，”魔雨莎开口，“已经能拿稳了。”
天野雪的身体颤了一下，还是没有松手。
“...书封很滑。”
她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
魔雨莎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她抓着书的另一头，将天野雪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陪着自己一页一页地翻看。
天野雪身上的光依旧淡淡的，魔雨莎陷入了沉思。
夜晚，两人躺在各自的床上，天野雪难得不在魔雨莎的床上。
壁炉的火焰静静地燃烧着，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天花板上。
“魔雨莎。”
黑暗中，天野雪的声音突然响起。
“嗯。”
“你的眼睛...是不是快要完全好了？”
“...是。”
房间里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另一张床上那团淡蓝色的光影正在不安地闪烁着，因此她想了好多去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后遗症、天野雪没有自己待了三个月、在自己失明的时候天野雪总是离自己很近。
天野雪一定是在不安。
现在的她...对于天野雪来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母亲？老师？姐姐？抑或是...？
她想不到其他的了，不过可以知道的是，天野雪很依赖自己，尤其是在她失明这段时间。
看来得让她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了啊...光是待在家里，她是不会成长的，拯救也就无从可谈。
魔雨莎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走到书架前，借着火光，从最下面一层抽出一本满是灰尘的古籍。
“过来。”
天野雪也坐起身，走到她身边。
魔雨莎将书摊开，指着其中一页上描绘的、如同世界树般的巨大森林。
“书上说，在很久以前，所有的精灵都居住在一个地方，叫精灵之森，说不定这里会有你家人的消息。”
天野雪看着那幅画，没有说话。
“我们去找它。”魔雨莎说。
天野雪猛地抬起头。
“我们去找它，去找你的家人，又或者去找一个新家。”魔雨莎看着她，那双已经能清晰视物的金色瞳孔里，很平静。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也是时候换个地方了，我在法师塔设下的结界不一定能挡住所有的袭击，别忘了我们还处于被通缉追杀的状态。”
“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安新家，我们就能够一直待在一起了。”
家。
什么是家？这里是家吗？
永远。
什么是永远？这里就是她的永远吗？
这两个词突然让天野雪的心中出现了无数个小疑问，她已经好久没听到这两个词了，尤其是“家”。
她看着魔雨莎，看着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眼眶不受控制地发起热来。
“...好。”
魔雨莎的恢复一个月的期限结束了，今天就是魔雨莎说的看到新光明的日子。
天野雪睁开眼，便是趴在自己床边熟睡的魔雨莎，她能看清她纤长的睫毛，能看清她因为睡着而微微抿着的嘴唇。
她想试一试。
昨天晚上她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为什么魔雨莎会突然那么想，难道是木头开花了吗？
天野雪随意地想着，脸却不由自主地慢慢靠近魔雨莎的脸。
想和魔雨莎的脸颊贴在一起，想要知道魔雨莎如果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天野雪会是什么反应。
想看到魔雨莎害羞，想看到魔雨莎害怕，想看到魔雨莎惊慌失措。
要不还是把这些话一直藏在心底吧，反正...我也说不出口，魔雨莎也许更喜欢乖一点的我...
只有坏孩子才会想这些。
所以她心里有一个一直在想着魔雨莎的坏天野雪，总是对魔雨莎抱着不敬的想法。
怎么会有坏天野雪的存在呢...明明魔雨莎是我的...我的...
“小雪？”
魔雨莎突然睁开了眼，但毫无疑问地没露出任何异样反应。
“哇啊——！”
“我们该走了。”
“走、走、走走了！”
天野雪那点小小的念头没能够继续猜想下去，但对现在的她而言，也许思考一天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两人收拾完毕，魔雨莎推开法师塔沉重的大门时，天野雪也走了过来，默默地站在她身边。
“走了。”
魔雨莎说着，向前迈出了一步，一只手却立刻抓住了她的衣角。
她回过头，看到天野雪正低着头，紧紧地抓着她。
“...外面危险，”天野雪的声音闷闷的，“你、你眼睛刚好，还不太习惯...我得拉着你。”
魔雨莎看着她发红的耳根，没有戳穿。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