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晨,阳光正好,窗外传来邻居家小孩的嬉笑声。
这本该是一个适合攻略游戏新活动的完美周末,但我却提不起打开游戏机的兴致。
我趴在客厅的餐桌前,盯着面前白纸上画得乱七八糟的思维导图。纸的一端是“交叉点”,另一端是“协作之桥”,中间画满了各种箭头和问号,却怎么也找不到一条能让它们顺理成章连接起来的路。
“真稀奇呐。”
一个冷淡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回头一看,是刚从房间里出来的露娜,她正要去冰箱拿酸奶。
“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没在房间里打游戏,还对着一张纸发呆。”她拉开冰箱门,瞥了我一眼。
“······”我有些烦躁地把那张纸揉成一团。
她拿出酸奶,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让我猜猜,”她用小勺挖着酸奶,慢条斯理地说,“能让你连游戏里的限时活动都放弃的人生难题,又是你们那个文学社?”
我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学校的官方主题?”她似乎猜到了大概,“那种东西,认真你就输了。反正最后都是学生会那几个人自说自话。”
“不过看你这个样子,这次的事情恐怕那么简单吧。”露娜三两口吃完酸奶,将空盒子精准地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算了,你的事自己解决吧。”
她站起身,似乎不打算再多问。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营部。
我下意识地按了接听,露娜也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地倚在厨房门框上听着。
“悠梦!有进展了!”电话那头传来他带着兴奋的声音。
“说。”
“我让我那个后辈田中,去他们初中的资料室,把他老师保管的旧校刊都翻出来了。就是他们学校自己办的那种文艺杂志。”
“有什么发现?”
“发现可大了!初一那一整年和初二前几期的杂志,几乎每一期都有伏司见的名字!卷首语、获奖小说、优秀范文……她简直就是台柱子,每期都刷屏。但是,最奇怪的就是:杂志到了后期,一个跟她有关的字都没有。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关键的来了,”营部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田中去问了几个当年和伏司见同班的女生,一开始大家都不肯说,后来才有一个人吞吞吐吐地讲了点情况。”
“她说,初二那年,伏司见正在准备一个对她非常重要的新人奖比赛,稿子好像都快写完了。当时社团里有个她非常崇拜和信任的前辈,也参加了同一个比赛。”
“结果,”营部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比赛结果出来,那个前辈拿了大奖,而伏司见的稿子……据说连初审都没过。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来过文学社了。”
“就这些?”我皱起了眉,“这听起来只是普通的比赛失利。”
“不不不,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营部急忙说道,“田中听到的传闻是,那个前辈获奖的作品,在主题和核心内容上,和伏司见当时正在写的那篇……非常相似。有人说,是那个前辈剽窃了伏司见的创意,还反过来恶意修改了她的原稿,让她落选。也有人说,只是单纯的巧合,伏司见是因为受不了打击才退社的。具体怎么样,没人知道。但从那以后,她和那个前辈就彻底掰了。”
挂断电话后,房间里一片安静。
“剽窃啊……”露娜轻声说了一句,眼神里多了一丝鄙夷,“真是低劣的手段。所以呢,我的制作人哥哥,拿到这个关键线索,你打算怎么做?”
“还没想好。”我看着被我揉成一团的废纸。
露娜离开后,我重新摊开一张白纸,将所有关键词写了上去。
【有栖川的情报】:伏司见天音因写作被欺负。
【营部的情报】:被信任的前辈在重要比赛中“剽窃”了创意,导致退社。
【校园开放日的主题】:通往未来的桥梁、协作。
【文学社的主题】:交叉点、偶然、个人瞬间。
现在,所有的拼图都已就位。、
有栖川所说的欺负,营部打听来的剽窃,都共同指向了一个核心——一次发生在“协作”与“信赖”关系下的背叛。
学校的主题,是关于“协作”的理想终点。 但伏司见天音的经历,恰恰是关于“协作”的残酷起点。
祥山学姐说的“扭曲”,不是让我们去凭空捏造。
而是把焦点从那个遥远的美好终点,拉回到我们脚下这个布满荆棘的起点。
也就是说,我们的故事,可以不用去回答“协作有多好”这个问题么······
要是去探讨一个更根本,也更真实的问题: “在被背叛之后,一个人要如何才能重新开始与人协作?”这个探讨的过程本身,不就是一种“构筑”吗?
我们不需要改变原有交叉点的核心。
那些偶然的个人瞬间,就是一个人在经历了创伤之后,愿意重新与世界建立联系时,伸出的第一根试探性的触角。
这正是我们故事的基石。
我心中的迷雾被彻底吹散。
我找到了。
连接“交叉点”与“协作之桥”的,唯一的破局点。
周日早晨,我久违地睡了个懒觉。
我点开文学社的群聊,看着里面依旧沉寂的对话框,慢慢地打下了一行字。
【岐路悠梦】:各位,关于新主题,我好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周一放学后,活动室详谈。
我没有等待他们的回复,按熄了手机屏幕。
剩下的,就是等待明天的“攻略会议”了。
♢♦♢
周一下午,文学社活动室,大家都如期而至。
空气沉重得像是灌了铅。白板上那个宏大的官方主题,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圣旨,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以协作构筑藤华的明天”……亏学生会那帮人想得出来,听起来就像那种宣传手册上的口号,空洞得让人想打哈欠。
“祥山学姐说,让我们‘扭曲’主题。”我决定先抛出我思考了一整个周末的,有些模糊的方向,“我一直在想,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常海抬起头,眼神里没什么期待:“怎么说?”
“我们总想着怎么去迎合那个主题,怎么把我们的交叉点,去包装成他们想要的协作之桥。但就像你说的,这根本是两码事。”
我看着大家,“所以,为什么我们不干脆反过来?把他们那个宏大的主题,拉下来,变成我们故事的注脚?”
“什么意思?”常海还是没听懂。
“学校想看一个成功的结果。但任何成功不都是由无数失败和犹豫的过程中孕育而来吗?正所谓失败是成功之母那样。”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探讨,而不是下结论,“我们……能不能就写这个过程?”
“只写过程?”常海皱起了眉,他作为创作者的本能立刻指出了问题,“听起来是很有深度,但也太阴暗了吧?学生会那帮人会让我们通过才怪。”
“没错……”相马也小声地附和,“而且,听起来好悲伤……我想象不到要怎么把这种挣扎的画面,和通往未来这种光明的词联系起来。”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这两个人虽然是创作者,但骨子里还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让他们公然歪曲学校的主题,确实有点为难他们了。
讨论再次陷入了僵局。唯一的变数,就要看伏司见天音了。
她正站在白板前,背对着我们。她没有说话,但我能看到,她握着马克笔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看样子,她也快到极限了。不过,她没有立刻否定我的想法,这本身就是个好兆头。
“社长?”常海有些担心地叫了她一声。
伏司见转过身,脸上努力地挤出一个可靠的微笑。
“歧路君,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故事,就像是开始的第一步吗。”
是的,就是这个词,伏司见天音从我那个模糊的描述中,提炼出了这个无比精准的词。
“但是,这个第一步的想法能再具体一点说明吗?我们要如何向学校证明,一个曲折的过程,也能构筑明天?”
我看着大家,用最平实的语言解释道: “一个光鲜亮丽的明天,只是结果。而构筑,是过程。你们想想,任何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最难的是什么时候?”
“是决定要开始的那一刻。”伏司见回答道,她要比我们更明白那到底有多么困难与绝望。
“答对了,但没有奖励。”我继续往下说道:“一个只讲结果的故事,那是新闻通稿。但一个敢于描写过程,描写那种从不敢到敢的内心变化的故事,才是真正的构筑,才是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的现实。”
我看着伏司见天音,无比坚定地说道:“所以,学生会那些人要是质疑我们,我们就直接告诉他们:构筑明天这个主题,我们选择从构筑这两个字开始写。一个不敢描写开始的故事,根本不配谈明天。”
常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这个想法很厉害。”
相马也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但是,社长。”角落里的祥山学姐在这时冷冷地开口,“这样的故事,你们能驾驭得了吗?”
这个问题,像一道聚光灯,打在了伏司见天音的身上。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天音紧紧地握着拳,她看着祥山学姐,又看了看我们。
最终,她眼中的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当然。” 她用无比清晰的声音回答道。
那一刻。我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别人听来,这或许只是一句鼓起勇气的回答。
但我知道,对于这个曾经被故事本身背叛和伤害过的女孩来说,要再一次去写过往的创伤,需要赌上多大的决心。
她这是在逼着自己,去直面那个最深的伤口。
这一刻,我对眼前的伏司见天音,由衷地感到敬佩。
“是么,”祥山学姐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那就别搞砸了。”
她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我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有栖川直斗那张惺惺作态的脸,以及他对我说过的话。
——“岐路君,你是个好人,这一点我看得出来。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希望你的善意,最后反而伤害到她。”
——“所以,能不能……不要再过多地去插手她的事了?”
我刚才所做的,恰恰是“插手了她的事”。 我无视了他这个青梅竹马的请求,自作主张地推了伏司见天音一把,让她自己决定要去面对那段最痛苦的过去。
有栖川的担忧,会变成现实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已经做出了和他完全相反的选择。而这个选择的结果,是好是坏,只能由时间来证明了。